第11章 夜

车子也没开多长时间，很快就停下了。胡雪雯从车窗里探出个头，正好和朱石对上了眼。“大家的状态都很差，必须先找个地方休息一夜。”胡雪雯面色有些凝重，轻声道。他们此时位于小城边缘，周围是一片见到一半的住宅区，属于正在开发的地段。拖地段的福，这里基本荒无人烟，感染者大部队差不多都被甩在市区里。朱石趴在车厢上，摸着下巴道：“这附近也没啥可休息的地方……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咱们可以去那边的工地里窝一宿。”“也没其他选择了，不是吗？”胡雪雯苦笑一声，回头启动重卡向工地驶去。工地里建了五六座平板房，外面除了施工用的水泥搅拌机和吊车之外还停着几辆推土车和运建材的大货车。周围到处都是凌乱的血迹，很明显灾难发生前工人们都还在施工。至于现在……没被感染的人都进了怪物的肚子，零星十几个感染者又哪儿是屠夫朱石的对手？“都警惕一点，我可不保证还有躲起来的感染者！”朱石甩掉菜刀上的血，高声叫道，“赵哥，麻烦你保护一下他们，我去屋里看看。”说完之后，朱石提了提桌板盾，当仁不让地走进了平板房。和他猜测的一样，屋里十分凌乱，到处都是工人们乱扔的脏衣服和行李，基本没什么有价值的物资。倒是厨房那边发现了不少粮食，足够他们这群人饱餐一顿了。“娘个腿的，比老子屋里还埋汰。”朱石皱着眉，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这样就能减弱那股挥之不去的馊味、臭袜子味和血腥味似地，“雨涵她能受得了吗？”思考的结果当然是“受不了也得受”。“都进来吧……等等，先把门打开散散味。”朱石摇摇头，反身走进厨房，“你们先等着，我整点东西吃。”以他那久经锻炼的身手，不到十分钟就做出了几大盆饭菜。闻到香味之后，众人立刻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吃了个精光。其中食量最大的无疑是厨师本人，那气吞山河的气势好悬没把其他人给吓着。朱石摸了摸嘴上的油渍，环视一圈众人，严肃地道：“吃饱喝足了，咱们也不能再像没头苍蝇似地满地乱窜，对吧。胡特派员，你是国家干部，不如给大家提点意见呗？”胡雪雯放下饭碗，筷子整齐地码放在碗边，尖端还用瓶盖给支起来了，显出良好的家教。“再给出提议之前，”她顿了顿，认真地道，“我觉得各位还是趁通信基站还能正常运作时联系一下家里为好。”她的话仿佛一盆凉水，当场便将众人浇了个透心凉。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绝境才勉强活下来，可他们的家人呢？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他们原本想都不敢想，此时却不得不认真思考一番。牛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拉过老婆女儿的手，感慨道：“老爹前几年得了大病……没挺过来，老娘也跟着一起走了。我全家都在这儿啦，都在这儿。”赵信用工人的手巾擦掉脸上的血，露出下面那张疤痕交错的脸，看来变异之前受的伤害并没有被修复。他惨然一笑，寄生虫留下的伤疤一阵蠕动，看起来无比可怖。“我也……没那个必要。我爸、我妈、老婆和孩子都在市医院，他们……都得了那个病。”朱石重重地拍了拍赵信的肩膀，送上了男人的安慰。“我之前刚给老爷子打过电话，他和老太太都好好地呢。”朱石掏出电话，深吸口气，口中念念叨叨地道，“不过我还得再确认一下……就再确认一下。”他按下拨号键，死死地盯着屏幕里“拨打中……”的字样，不断祈祷这几个字变成“正在通话”。然而许久过去，提示文字的确变了，却是变成了“无人接听，已挂断”。“啧，刚刚还接了呢，老爷子干啥玩意呢？”朱石烦躁地又拨了一通电话，差点没把手机给捏碎，“接电话啊……赶紧接电话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话里只有不断传来的“嘟嘟”声。就在朱石即将绝望的时候，屏幕上字迹突然变成了“正在通话”。“喂？老爷子！”朱石手忙脚乱地把听筒贴到耳边，激动地道，“家里还好吗？！”“……儿子啊。”老爷子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淡然得有些诡异，“家里……挺好的。”朱石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耳中隐隐听到电话对面传来阵阵嚣杂地碰撞声。“挺好？那边上到底啥声？我妈呢？”“……老婆子啊……”老爷子的声音微微发颤，就连旁人都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出那深沉的悲切，“挺好的，挺好的，就在床上躺着呢。儿子，你也别担心，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警察正往咱家走呢。别担心，家里都挺好的，你顾好自己。天凉了，爸妈又不在身边，注意添衣服，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别蹬被子……”朱石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他又不是傻的，怎么听不出自己老爹话里的意思？老爷子……这是在交代后事啊！胡雪雯眼疾手快地捡起手机，冷静到有些冷酷地道：“你被咬了？”“……你是谁？”老爷子迟疑一下，麻木的神经慢慢缓过神儿来，“你咋拿着我儿子的手机？！”“我是老朱的朋友，他被你吓着了。”胡雪雯话语急促，连珠炮似地道，“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多为你儿子想想。接下来，我问，你答。”“……你问，丫头。”老爷子被对方话语一激，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希望。“你被咬了？”胡雪雯手指在免提上虚放着，最后还是没按下去。“……啊，被老婆子咬了一口。”老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立刻去照镜子，看看眼球是否充血。如果没有，就告诉我你有没有觉得很饿，身体变得虚弱，或者想吃鲜……肉。”“没有，就是骨头痒得使不上劲。丫头，你问这干啥？”“告诉他，这可能是身体进化的先兆！”赵信耳朵抖了抖，插嘴道。以他进化过的听力，自然能把话筒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别管这么多！”胡雪雯可没管对方是不是老人，粗暴地道，“感染者还没冲进你家吧？那就立刻去厕所里躲着，把门都锁死，一点声儿都别出！明天你儿子就会回去，在那之前都给我在里面躲着！”“我说丫头……”没等老爷子说完，胡雪雯就挂断了电话。对面很明显被感染者包围了，可容不得老头在电话前浪费时间。“给你。”胡雪雯将手机塞进朱石怀里，声音不起波澜，平静地道，“如果你爸体内的天谴基因能提前完成融合，那就可以像旁边这位先生一样杀死寄生虫。如果不能……你刚才也已经悲伤过了。”“老朱……别想太多，说不定老爷子……”赵信叹了口气，安慰道。“不用多说了，我心里有数。”朱石吸了吸鼻子，强自振奋起精神，把手机递给何雨涵，“雨涵，你往家里打个电话看看。如果你家人都去了医院那边……就算了吧。”何雨涵攥着电话，最后还是拨了出去。她一遍遍地按着拨打键，不停地尝试各个电话号码，最后收获的却唯有不变的忙音。泪珠无声地滑落脸颊，可她却倔强地尝试着，一遍又一遍。一只白净的手按住了何雨涵，耳边传来胡雪雯淡漠地声音：“学会长大吧，小姑娘。”何雨涵再也控制不住悲伤之情，一头扑进了朱石怀里，肩头不停地耸动着。胡雪雯装作没看见似地对众人道：“现在各位想做什么，心里想必都有个想法了。我这里提供两个方案，其一是顺着大路去其他城市，尤其是省城。那附近的军区驻地肯定已经开始施行相应管制条例，虽然会严格一些，但至少军队还能保护你们的安全。”她看了看朱石，十分自然地说出了第二个提议。“至于另一条路……就是返回市内。老朱是肯定会回去的，到时候只要做好保险措施，即使前路危机重重也不失一条生路。”朱石正色道：“各位，我家老爷子还在里面，我不得不回去。不过一个人力量终究有限，怕是很难护住你们所有人的周全。牛哥，我更倾向于你带着嫂子她们去军区。路上的感染者肯定不多，以外面那几辆大货车的重量轻易就可以冲开。”“我再补充一点。”胡雪雯轻声道，“天谴基因的改造进程是不可逆的，活得越久，像老朱他们变异的可能性就越高。”看得出来，牛哥是真的心动了。他和在场其他人都不同。别人不是全家失联就是亲人深陷敌阵，唯有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自然想的也不一样。“对不住了各位，我……”牛哥看了看自己老婆女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别说了，我们都懂。”朱石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等我找到老爷子，到时候也会去省城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起身往外走，没成想却被胡雪雯给拉住了。“你干什么去？”胡雪雯直视着他，飞速地道，“大半夜的，你是去给感染者送吃的吗？”夜幕，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