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此时倚在床上,夏香正端了一个青花瓷碗侍候她吃药,听见外头从人的嘈杂声,忙接了夏香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春香刚好走进房来,见状赶紧上前递上西洋巾让她擦嘴,夏香又捧了热茶过来让她漱口,待她漱口完毕,春香方才回道:“小爷姑娘们来给夫人请安来了。”
“叫他们都进来罢。”宋氏微微笑道,两旁的小丫头子连忙上前扶她从床上起来,春香已在房门口轻声唤道:“哥儿姐儿们快请进来罢。”
众人鱼贯而入,依次上前给宋氏磕头,宋氏忙命春香等人搀了,江氏兄弟也上前行了礼,那江珂是与母亲分离多年,却没有隔阂,礼毕便坐到宋氏身边,探出了一只手去摸了摸宋氏的额头,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方才笑道:“娘亲想是这两日高兴,气色竟是大好了。儿子便也放了心,趁着几位表兄妹在家中小住,娘亲要多多走动才好。上回宫里来的胡太医不也说要多走动、忌久卧么?前些日子我发的那一场热病,在床上躺了七、八天,生生让我躺得浑身疲软,就是没病也给躺出病来了。”
四姐儿听了江珂言语很合自己心中所想,当即也笑道:“三哥说的甚是。我娘亲也是‘久病成良医’,时常将此话挂在嘴边呢!”
宋氏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们都将我当成病人了,我不过就是这两日劳乏了些,哪就当真卧床不起了?”她顿了一顿,就命春香摆饭。
一时众人分了长幼次序入座,丫头婆子都在主子人身边安静侍候,哪敢发出半点声响。少倾饭毕,宋氏又笑道:“昨日听春香说珂儿屋里有个叫书儿的丫头伶俐得很,唤进来让我瞧瞧。”
夏香忙屋门口轻声唤道:“夫人让书儿进来问话。”那书儿听了,顿时面露喜色,脚步轻盈地进得屋来,便向上首端坐的宋氏跪倒磕头。
宋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虽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月色衣裳,仍难掩眉宇间隐隐流露的妖冶之态。宋氏心下顿感不悦,当下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就是书儿?先前在珂儿屋里是做甚么的?”
书儿垂首应道:“回夫人,奴婢正是书儿,并未在三哥儿屋里侍候,只是院子里洒扫的丫头。”
“好……好名字,好模样。”宋氏缓缓说道:“以后你就别在院子里头了,只在珂儿面前尽心侍候便是,……倘若哪里出了差错,就唯你是问。”
书儿先前听宋氏夸她,又将她从洒扫丫头升为近身侍候的贴身大丫头,心里不禁乐开了花,不想宋氏说到后面两句话时,语气冰冷寒意凛然,让她如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只觉浑身透凉,顿时整个人如从云端跌到谷底,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勉强才开口应道:“是,奴婢一定全心全意侍候三哥儿,不敢有半点疏忽。”
宋氏见了书儿一下变得苍白的脸色,唇角微微上扬,现出一丝冷笑来,随即吩咐她起来,随众人一起到“百花园”去看花儿去。
莫忧因是四姐儿的贴身丫头,方才宋氏召见书儿的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眼帘。书儿刚进来时,她就为她如花似玉的容貌而惊叹,又为宋氏重用她而感到高兴,可后来宋氏面露阴郁之色说的那句“唯你是问”之中的威严与冷然,让莫忧身上都感到森冷不已,她虽不是那种异常伶俐的丫头,也能感觉出宋氏对书儿的敌意。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宋氏既然讨厌书儿,为何还要将她安排到江珂的身边做贴身丫头呢?
莫怜此时也将这一幕尽收入眼底,以她的聪明,自然明白了宋氏的用意,不禁在心里暗暗冷笑,也并未想到宋氏此举竟还有“杀鸡骇猴”的意图,借以警示那些想凭借自身的姿色讨好哥儿们的小丫头们,当然,以宋氏这般老辣的姜,还有试探莫家姐妹反应的意图,这更是不为莫怜所知的了。
众人便起身簇拥着宋氏缓缓来到了“百花园”。这园子虽说名为“百花园”,实际上种的多数都是牡丹花,远远望去,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早有一个小丫头子迎上前来,兴冲冲地回道:“夫人,那姚黄与魏紫今儿个大早便已开了,夫人快请过去瞧瞧,好生娇艳呢!”
宋氏冷笑一声,斥道:“你知道甚么是娇艳?!娇艳那不是牡丹花的风骨,但凡牡丹,都有一种天生的贵气,那叫雍容!端庄!”
小丫头顿时满脸的不知所措,乖乖将头低了下来,默默听着宋氏的训斥,哪里还敢再出一声?
江珂见了倒是不忍,忙笑着打岔:“一个小丫头子哪能懂得这许多的道理?想是觉着‘娇艳’这个词儿好听便用在牡丹的身上,母亲也休要放在心上。”
宋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珂一眼,缓缓说道:“如今你年纪还小,自然也不会知道娇艳与端庄的分别,所以为娘才会替你多多留意,等你长大了,识得娇艳与端庄的分别时,为娘自然也就不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了。”
江珂见母亲一席语重心长的话引得众位表兄妹刚才还笑意盈然的脸瞬间都变得庄重起来,当下又懊悔自己接了母亲的话茬,想了一想,陪笑说道:“儿子就算长得再大些,事事也都还得母亲费心指点方才不致误入歧途。”
宋氏浅浅一笑,嗔道:“这话要让你父亲听见,只怕又要骂你油腔滑调了。”
江珂扮了一个鬼脸,故意提高噪门说道:“诸位看官,今日‘百花园’里牡丹盛放奇葩,诸位且随我来——”说到最后一个“来”字时,尾音拖得老长,就似戏文里的小生,引得宋氏一边笑着又一边骂他“小猴儿”。
一时沉闷的气氛便被众人呵呵的笑声驱散开来。
莫忧虽在宋府的牡丹园里见过各色的牡丹,却还没有见过那“姚黄与魏紫”这般奇异的品种,见了那几株姚黄与魏紫的牡丹在一片粉红、粉白的花丛中显得格外耀人眼目,当即暗暗一拉四姐儿的衣袖,低声说道:“姑娘你瞧,那花儿当真开得灿烂夺目,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