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倚在宽大的木椅上,微闭着双眸,一动未动,也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在听江珂说典故。
此时江珂说完,见众人皆陷入深思对他的问话恍若未闻,当即微露得色,走到宋氏跟前,弯下腰去问道:“母亲,儿子方才的典故您可曾听清?”
宋氏这才张开双眼,用手掩唇佯作打了个呵欠,缓缓说道:“到底年纪大了些,对这些神呀妖呀的传说也无甚兴致,不过略略听了个大概,也算是一知半解了吧!”她顿了一顿,见众子侄都已回过神来举目想望,便又微微一笑,扬声说道:“你们几个觉得珂儿这个典故说得如何?”
宋氏三兄弟对望一眼,不敢妄加评论;宋玉洁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也只面带若有若无的微笑而不出声;只有江珏与四姐儿宋冰清面部表情丰富。江珏见了宋冰清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她,有意让她先说。
宋冰清性子最是直率,倚仗着宋氏是嫡亲的姑母,未加思索冲口而出:“二哥哥这个典故也不知是杜撰还是由他人处断章取义得来的?好听倒是好听,不过就是结局太悲壮了些是,我……甚是不喜。”
宋氏闻言不禁呵呵一笑:“就你这猴儿敢说真话,我也不喜欢这样的结尾,想必你二哥哥的这典故多半也是杜撰的了,不知你可有更好些的结尾?”
宋冰清先前听姑母附和她,不禁得意地斜睨了江珂一眼,不过还未等她回过头来,宋氏的话锋已转,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她,一时倒让她颇感为难,脸上的得色尚未完全褪去又浮上一层尴尬。
江珏见状连忙接口道:“四妹妹又不是说书匠,这会儿母亲倒让她编起故事来了?我这里倒有个与原典故大相径庭的结尾,母亲不如听听看与珏哥儿的相比如何?”他停了一停,望着众人微笑道:“不知各位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这江珏与江珂生得有八、九分的相似,肤色白皙,五官俊美,此时背对着宋冰清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竟让她的心儿“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那一向与人直视大无畏的眼神竟不敢看江珏长身玉立的背影了,一双柔荑不觉伸了出去拉住身旁侍立的莫忧的手。
莫忧此时正兴味盎然地盯着江珏,期待着他能说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尾,突然一只汗涔涔的小手紧紧地将她攥住,顿时让她大吃一惊,猛地回头却看见四姐儿的头不自然地低垂着,脸上竟有稍许红晕,慌忙问道:“姑娘,你手心怎地全是汗水?可是身上有甚不适?”
莫忧声音虽小,坐在她旁边的宋玉洁却也听见了,闻言扭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冰清一眼,让宋冰清更觉窘迫,一把甩开莫忧的手道:“想是急于知道珏哥儿为典故另撰的结尾罢,这心头倒还真有些着急起来了。”
这时江珏将嗓子清了一清,扬声说道:“方才江珂此典故是否杜撰不得而知,但我这结尾却纯属个人杜撰,只需将最后一段略改一改,就变成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宋氏此时搂了江珂在怀,笑道:“你几时也学得饶舌起来了,快些说罢。”
江珏方才微笑说道:“那黄喜将石妖劈死之时,他他肚子里如火烧一般难受,只得跳入水中,他不会水性,翻腾几下便直沉入了水底。”他说到这里,故意低头作思索状,宋冰清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这与二哥哥说的有甚么分别?”
宋氏也笑道:“我也未听出甚么分别来。”
莫忧这时轻轻一拉宋冰清的衣袖,悄声说道:“姑娘且耐着性子听一听,瞧珏哥儿郑重深思的模样,这典故后面不定会有甚么大不同呢!”
宋氏闻言,佯作不经意地瞧了莫忧一眼,笑道:“听你这小丫头子一说,我还真想听听珏儿这典故后头都有甚么不同了。”
莫忧不敢与宋氏的目光相接,只垂首说道:“奴婢随口一说,还望夫人休怪奴婢鲁莽。”
“你说的不错,想是珏儿有意卖一卖关子,咱们且听他如何自圆其说吧!”宋氏淡淡说道。
倚靠在她怀里的江珂看到莫忧胆怯的模样,不禁笑道:“妹妹这等模样若还算作‘鲁莽’,只怕我等俗人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宋氏心里顿时掠过一丝莫名的滋味,不禁微低了头,将江珂的耳朵轻轻一拧,笑道:“你说典故时不许人家出声,人家说典故时,你就非要打茬了,还不快快闭了嘴给我好好听着。”
宋氏这话虽是笑盈盈地说的,可江珂还是感觉到她搂在自己身上的手微微一紧,他不明所以,只得依言闭嘴,端正了身子,偷窥了莫忧一眼这才认真听江珏讲后续典故。
“这黄喜落入水中之后,其实并未淹死,他的诚心与悔意感动了玉帝,将他顺流送入了龙宫,而紫姑不明真相,只道黄喜已落水身亡,便也跃入水中想殉情而死,那玉帝自然好事做到底,也将紫姑救起,命他二人就在龙宫结为夫妻。多年之后,他二人落水的山泉边竟生出两株奇异的牡丹花来,世人便都以为是二人化身,故此传扬出去,后来洛阳姚家与魏家便将此花移植,由此得名‘姚黄’‘魏紫’了。”江珏见众人屏息凝神,也就未多作谦让,将这个凭空杜撰出来的结尾一字不漏地讲完,见众人面色皆有缓和,知道比江珂那个悲壮的结尾更能博取众人欢心,当下又笑道:“这个结尾就算别人不满意,母亲与四妹妹想必也会觉得比珂哥儿的那个‘双双身亡’要好上许多了罢?”
四姐儿宋冰清听得眉开眼笑,本想开口夸赞,看了江珂一眼,终是忍了一忍没有出声,宋氏心里虽觉这个欢喜的结尾好些,却还是微微叹道:“你们终究年小,甚么事儿只想着完满的结局,可世上的事儿哪能件件如你们所愿?所以说,还是珂儿的结尾好些,能让人长久地遗憾,能让人长久地记忆,很久都不能忘怀。”
众人原本高涨了一些兴致让宋氏的这几句话顿时又给压了下去,他们到底年纪不大,对宋氏的话都是一知半解,虽有满心疑惑,也不敢当面跟宋氏问清,看着园子里争奇斗艳的数株“姚黄”与“魏紫”,只觉得那花儿也没了先前的娇美,完全沉浸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里去了。
宋氏见众子侄都低头不语,也觉气氛有些沉闷,忙笑道:“我是跟你们老一辈儿的大人们处惯了,说起话来竟忘了你们都是小辈儿啦!好吧,这花儿我也看过了,这会儿也有些乏了,就先回屋里歇一歇,你们不必拘着,难得聚在一起玩一玩,就尽兴罢。”这时春香、夏香等几个丫头忙过来搀了宋氏,几位哥儿姐儿心里暗自高兴,嘴上虽还在客气,却都起身恭送宋氏回去了。
宋氏一走,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江珂首先开言:“这‘姚黄’与‘魏紫’的典故虽说结尾不尽人意,可却道尽世间真情,就如我母亲说的,世上的诸般事儿哪能件件如意呢?”
四姐儿宋冰清立马辩道:“就算世上的事儿不能件件如意,可这典故就不能与这诸般的事儿不同些么?这般好看的花儿,想那一对人儿也是壁人一般,若是生生给人逼死岂不让人痛心?还不如珏哥哥改个皆大欢喜的结尾,就算不是真的,也让人听了心里欢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