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四年冬月初六,天气晴朗,阳光和煦,是冬季少有的好天气。
宋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气氛远比四姑娘宋冰清出嫁时要热烈喜庆得多。
一则是因为莫忧本不姓宋,宋家的长辈们自然也没有那分伤别离情;二则莫忧如此低贱的出身竟能嫁到世代为官的江家作少夫人,宋府上下无不为她感到欣慰。
莫忧一身盛装,在宋府上下老老少少的注视下,行过告庙与醮女礼后,便与众女眷回到闺房静待江家花轿的到来。
莫怜此刻也静静地坐在闺房里,看着一身红妆艳光四射的莫忧,想到她此后便随了夫家的姓氏,两人若再相见愈加不易,又想到爹娘早逝没能看到她今日风光体面地出嫁时,更觉心头难过,不住地用帕子揩去眼角泪痕。
碧玉与另几个陪嫁丫头因也要随莫忧一起进入江府,心中既兴奋又忐忑不安,都围着莫忧叽叽喳喳地跟她说起嫁妆如何丰厚比当年四姑娘出嫁的那份不差分毫;又说姑太太为人如何宽厚,将来待她也肯定不错……
莫忧穿着大红花钗大袖礼服,发鬓高耸,鬓旁斜插碧玉瓒凤钗,鬓边两边各簪了一只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肩若削成不盈一握,肤如凝脂气若幽兰,淡扫娥眉眸光流盼,娇媚妖娆艳若桃李,她那张经过精心妆扮吹弹可破的俏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从容淡定的高贵气质,在一群穿红着绿的女人当中更显耀目,犹如鸡群里傲然而立的金凤凰。
可她的内心,却不及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事已至此,她并不在乎自己要嫁的人是谁了,她只是在想将来嫁出宋府以后,还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宋云礼!她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爹爹那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有娘亲留给她的那块玉璧,她将它挂在胸口,就是要让它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报仇!先前她还费心费力地到处探听线索,可这几年的光景,竟没能查出一点蛛丝马迹来,所以她干脆放弃了——不查了。她认定宋云礼就是害死爹爹的凶手。
她也曾想过许多法子可以报仇:她曾试图在宋云礼的饭菜里下毒,可他总是小心翼翼,谨慎到她竟无法下手;她也曾想过刺杀,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不能将他一击毙命;她也曾想过逃出府去,可自己一个弱质女子,兴许连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又哪里谈得上雪恨呢?
所以,她只得改变思路,寻找另一种报仇的方法。
这几年,她时时都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忘了这些仇恨。她逼自己将女工做到最好;又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枯燥无味的书卷;还临摹各种书帖习得一手好字……她甚至乔装打扮到倚翠楼,不顾廉耻地向海棠取经,学习那勾引男人的手段!这一切,只为了将来嫁一个男人,利用这个男人的力量来报复宋云礼!将宋云礼置之死地!
她先前也动过宋家兄弟的心思。可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让她对他们有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加上他们对自己百般殷勤、千般用心、万般迁就,她的心更是变得柔软无比——他们似乎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又叫她如何狠得下心去?宋奕澈对她一往情深,陷入情网不可自拔,她在不知不觉间也渐渐喜欢上了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他,他的体贴用心几乎都要让自己发狂了。
她也恨自己不能抑制这种如水草一般疯长的情愫。她经常在夜里偷偷哭泣,经常彻夜失眠。那一天她终于对他说出了决绝的话,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变得冷酷无情,只有这样她才可能为爹娘报仇!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她要嫁给金榜题名的江家二公子江珏了!只要她好好得用江珏,以后还愁没有机会报仇?
莫忧坐在床沿思前想后,对眼前热门非凡的场景恍若未见。倒是喜娘进来瞧了她这副呆呆的模样取笑了一番才将她拉回现实中来。
不一会儿,院外有人卜师高呼:“吉时已到,请新妇上轿!”
喜娘便上来为她盖上红头巾,碧玉与柳儿左右搀扶着她来到屋外。地下早铺上了红毡毯,莫忧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红绣鞋一步一步地走过东院来到宋府中门。她心中暗暗发誓:今日便是我的蜕变之日!今日我便要重生了!变成一个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了!我将要以自己的清白之身为代价,去俘获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身心,让这个男人能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任何事情,包括帮我报仇!
当她小巧的红绣鞋跨上大红花轿之时,就听卜师说道:“吉时已到,起轿!”她只感到轿子离开地面往前行去。
大红花轿颤颤悠悠,她头上的喜帕也随之左右晃动,她睁大眼睛看着这垂下来的喜帕,再不曾思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群孩子的叫声:“新郎倌来了!”“新郎倌骑的马
就听卜师一声高喊:“新妇落轿!”
她感觉轿子落地,有喜娘掀起花轿的大红呢绒轿帘,伸手来搀她下轿。
她踩着大红绣墩下了轿,一双小脚便落在地下的大红毡毯上。这时便上来一位艳妆女子手持蜡烛为她引路,又有一清丽女子拿着一面铜镜跟在艳妆女子的身后倒退而行,江府的迎亲队伍中走出两个盛妆丫头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了莫忧,带她轻轻跨过江府门槛前的一座马鞍,便有人唱道:“亲妇跨安!”
卜师抛出吉物,就听孩子们欢呼:“抢铜钱啦!”府门前围观的一众的孩子们一涌而上,争相抢夺着空中洒落的豆子、果子、铜钱等物,竟有一枚铜钱“咣啷”一声落在莫忧的身畔,扶在她左首的一个丫头当即笑道:“少夫人好彩头!”声音婉转动听,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