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有一段很长的黑魆魆的通道，林群小心地往前探着。
他的谨慎小心不是没有道理，谁知道这洞里是不是有其他妖兽。现在最怕的，就是刚出狼口，又入虎穴。
好在，林群的运气不错，这一段长长的通道走完，都没有一点异动。
只有洞外隐约传来的雪豹的咆哮声。
它们愤怒，但是不敢寸进。
这很好！
林群走到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燃起身上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处只有一个房间大小的石室。
这个山洞是极大的，他们现在所处的石室只是这个山洞的一角，眼前的通道一直延伸，纵横交错，不知道通往哪里？
黑暗笼罩着山洞，看不到尽头。
“咳——”
刘已天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林群将他从背上放了下来，让他靠在石壁上。
他的身体没了林群的支撑，显得软绵无力，一只手“啪——”地一声从林群的肩上跌落，鲜血顺流而下。
刘已天连再把手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火折子明明灭灭，散发出微弱的光线。林群站在刘已天的面前，借着这丝微弱的光看清了现在的他。
血人！
一个残缺不全的血人！
刚才情况太过危急，林群没有细瞧。现在他仔细查看起刘已天的伤势来时，才发觉这小子的伤势竟是如此之重。
手臂缺了半条，右腿整条不见。
估计都进了雪豹的肚子里！
血液汩汩而流，就像小溪从山上淙淙流下一般。
刘已天眼神涣散，有气无力，又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我帮你包扎。”林群说道。
说着便从行李中掏出一件衣服，将它撕成布条，打算为刘已天做简单的包扎。
但刘已天看着林群的动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没用了！”
“咳——咳——”
他又咳嗽了起来。
无论是付天之的那一剑，还是那几头雪豹的撕咬，都让他断了生机。此刻能勉力支撑，已经算是奇迹了。
“总不能看着你死吧！”林群苦笑道。
“反正也是会死的，早晚的事情而已，何必再做无谓的抵抗呢，那样，更痛苦！”刘已天一边咳着血沫子一边说道：“我觉得自己……太累了！”
林群没有听他的，继续帮他包扎。
刘已天也不反对。
“林群，我快死了！”刘已天不甘地说道。
“嗯。”
林群点点头，看着刘已天那依旧如腼腆大男孩的脸庞，面无表情地说道：“以前有些提防你，现在觉得这都是错误的，你是个太过天真的人。”
“我……我替你报仇吧，杀了付天之，一定帮你杀了他。”林群郑重说道。
刘已天又是摇了摇头，对于林群说要帮他报仇的事情，他并不关心。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其实，我把你们集结起来杀四品妖兽，可不全是大公无私。”刘已天愁着眉头，说道：“我是想让你们平安地从冒风林出去，但却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锦儿。”
“锦儿？”林群的眉头也是一皱，有些难以置信，说道：“二小姐？”
“嗯。”
刘已天点点头，说道：“我们这些人，就算从冒风林出去了，也只是些小喽啰而已，其实实力高不到哪里去，想必也只是用来引开敌人、拖延时间而已，这样的人，其实实力高低并不重要，人多就好了，多一个，锦儿就多一分保障！”
“我没说错，你人太过天真，这想法也天真。”林群说道：“你集结的那帮人，全都不是良善的，一个个都是精明过人的滑头。你有这样的想法，死了也不让人意外。”
“随便吧！”刘已天苦笑道。
“不过，锦儿……”
林群自然知道这刘已天为什么要为了云锦儿做这么多的事情，除了要出人头地外，还在于这个少年有一个美丽羞涩、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刘已天他喜欢云锦儿。
他只能在将死的时候才说出口。
一个下人喜欢上了高高在上的主家小姐。
这在话本小说里见过不少，但他的故事里没有牵线红娘，也没有郎情妾意，没有半夜逾墙，更没有执手私奔，只有每夜从梦中惊醒时见到凄冷月光时的寂寥。
他不是仪表不凡、龙章凤姿的天之骄子，她却是高高在上、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云锦儿从未正视过他，就连派发龙虎丹的时候也没有。
她的眼神里充满冷漠，根本不会看上这个邋遢低贱的下人。
也许，有一天云锦儿发现了刘已天喜欢她，甚至还会制他的罪，将他活活打死，只因被这等低贱的下人喜欢着是件恶心至极的事情。
这些，刘已天都知道，都明白，但他执迷不悟。
“林群，你知道那天锦儿小姐叫你砍她一剑的时候，我有多么恨你，又有多么羡慕你吗？我多想那个人是我，这样，她就能正视我一眼，哪怕给她留下一丝印象也好！”
林群已经将刘已天包扎完毕，包得像一颗粽子，但鲜血还是不断地流出来，刘已天脸色苍白如纸，血液就快流干了。
“林群，你有喜欢的人吗？”刘已天问道。
“有。”
“那怎么样了？”
“进了青楼，生死未卜，也许死了，也许做了娼妓每日卖肉卖笑……”
“这样啊！”刘已天微抬起头，叹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世事无奈、人如刍狗，他龇着牙说道：“那你想怎么办？像我一样，就这么死了？”
“不，我不想死。”
林群攥紧了拳头，说道：“我要从这里出去，我要成为人上人，我要在万人景仰时候、在灯火阑珊的地方亲口问她，为什么？凭什么？”
“我要踏上九天，把那些看轻我，欺凌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我要痛痛快快地活着，要有尊严地活着！”
“咳——咳——”
刘已天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林群的话。
他的脸色忽然潮红。
这种情形，和老道临死前的模样很像。
“林群，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在屋顶看着辽阔的夜空时就这么想，我对自己发誓说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一定要像书上写的那样成为飞天遁地的神仙，一定要娶到锦儿姑娘……可……可现在……”
“咳——咳——”
大浪淘沙。
总有些人，会被这世间的巨浪携裹，发配到不毛之地。
沉入江底。
“你没完成的，我帮你完成！”
“嗯。”刘已天点点头。
在生命的尽头，他不想去嗤笑林群这个承诺有多么不切实际。
他只是看了看林群，选择了相信。他的眼里闪出大约是最后一丝光来，有些不舍人世，也有些兴奋。
“我这辈子其实没什么朋友！”刘已天说道。
“我们是朋友。”林群握着他残存的一只手，说道：“我们从未向命运屈服，就算身死，也要证明我们曾向上天争命！”
“那就……就帮我……”
“……实现吧！”
刘已天后边的几个字，几乎是咬出来的。
林群知道他不甘，知道他恨。
可一切都不能改变。
修仙一途，一念之差，足丧生平。
那路上的累累白骨，有多少是天资聪颖之人的，估计数也数不清。想要立掀天揭地的功业，唯有坚持本心，唯有如履薄冰。
刘已天就这么闭上了双眼，死在林群的面前。
鲜血还在流淌，大概还要一点时间才能流干。
洞外，依旧传来那几只雪豹的咆哮，不杀死林群，它们根本不打算离开。
洞口是出不去的。
“我要活下去！”少年望了望洞口的方向，说道。
他亲眼看着这个和他有诸多相同之处的少年一点点死去，攥紧了拳头。
他有野心，自己也有野心。
他死了，自己得活下去。
如果说刘已天和林群在最开始时是两条平行的线的话，那么，在这一刻，两人的命运之线，将折向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一条通往地狱，一条通往——心之所向。
林群听着洞外隐约传来的吼声，回过了身，毫不留恋、毫无畏惧地走向山洞的更深处。
这个山洞有古怪，他要去探寻一番。
前方，尽是黑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