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清泉,两杯香茗,陆府在西京已经扎根数百年,即使不断的翻修扩大,后花园依然保留了初始景致。陆氏一脉在朝中起落数百年延绵不倒,在新阳帝国历史上不能说绝无仅有,也是十分罕见。百载如一日,相同的石桌,石椅,甚至相同的父子身份,只是现在对弈的两人不同。陆峰还没从铁血杀戮的军旅生涯到闲情逸致的隐退生活中适应,举子不定,相比他的父亲有些心不在焉。外面的腥风血雨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陆府的片刻宁静,但陆峰寻思良久才落下一子。
“昏招!”陆山挑挑眉,不满意自己长子的表现。
“陛下今天召我进宫……”
“何事?”陆山落子后,局面顿时明朗,已成屠龙之势,胜负已分。
“陛下给我看了一块萤石,”陆峰回忆当时的情景,犹豫了一下“是我赠与高升的。”
“胡闹!”陆山狠狠的拍了一下石桌,棋子飞震而起。
想到初见萤石的时候,陆峰还是心有余悸。朝臣之间互赠重礼只是潜规则,但拿到台面上可不是礼尚往来能说的清楚的。在血月中,几乎每个人都认为下一个倒霉肯定是陆家,但每个人都猜错了,尤其是正在清洗朝政的时候,一点小错可能就酿成大祸,陆峰见到秦威拿出萤石以为终于要接机对自己下手了。
只是没想到当时秦威轻描淡写的说,这是派去调查此事的特卫从高升的尸体上找到的。
“想不到拜库蛮子出手如此大方!”秦威当时的表情带着些讥诮,让陆峰感到陌生,眼前的帝王早已不是与之在翰林院谈古论道,挥斥方遒的少年储君,而是藐视天下的一代帝王。
陆山听完陆峰的描述后,并没有表态。蓝萤石东方虽然产出,但产量品质却是拜库人领地内的贝加尔山最为出名。秦威既然亲自给了台阶让陆家下,那他们还能说什么呢。陆家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阳乾皇秦威才是真正在下一盘大棋,帝国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旗子。没有作为弃子,只能自我安慰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父子俩对于陆穹岩的失踪几乎都没有讨论过,因为他们都知道说破这件事情对整个家族都会是一场灾难。
陆穹岩的失踪,陆峰的撤职都不重要,在这父子俩心目中唯一重要的是整个家族延续和传承。不论陆穹岩失踪之事是谁造成的,谁策划的,都不重要,在这场大事件之后,陆穹岩或许是最不起眼的因素,只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亲情,只是弃子。
……
对于这些已经发生或是将要发生的事情,陆穹岩丝毫没有想过,他从落下山崖的第一刻起,就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更想不到这个世界除了锦衣玉食,江山美人背后这么多残酷的权力纷争。
冰冷的激流涤裹着陆穹岩,山涧的流水寒冽刺骨,接触到燥热的手脚,顿时让他清醒过来。胸前的血龙玉佩透射出的红光,在流水中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光球,正好把陆穹岩的脑袋包裹进去。
意识恢复后,清晰的感受到手脚处冰冷如刀刮一样的刺疼,陆穹岩费尽力气与激流冲刷的力道抗衡,把身体收缩成一团,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红光已经比刚刚出现时要黯淡许多,幸好还能完整的包裹住陆穹岩的身体,里面丝毫不受外面水流的影响,就如同身处一个弹力球内,不但不觉得空气烦闷,更是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在流动。否则寒流早已让陆穹岩的小命不保。
胸前的玉佩竟然挽救了陆穹岩的小命,这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自从秦家千年前发现血龙玉开始,从未有人见过或是听过,这种玉石竟然能在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身上有如斯功效。
陆穹岩安定下来后,好奇的看着自己在夜色白浪中穿行,不时撞上突起的石头,光球荡起一阵波涟后柔和的弹开。身不由己独自奔行,这种熟悉感早已深入到他的骨髓深处,倒是没有太多的不适应。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天色渐亮,包裹陆穹岩的红光越发的黯淡,水势也逐渐平稳,他漂流进山谷中的一处湖泊,湖光山色,波光粼粼,周围不时能看到色彩波澜的鱼群在游动,好奇的围观红球内小人。陆穹岩一直没有机会去水族馆,这下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暗流涌动,周围的小鱼像是有默契一样,迅速的甩尾,裸打的鱼群瞬间消失殆尽,陆穹岩一扭头就看见一张血盆大口和一排排尖锐的碎牙。
“哎呀妈呀,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老子还是婴儿,婴儿懂不!“陆穹岩咒骂着,下意识尽力摇动自己细短的胳膊,却没有想到真的起作用,红球立刻飘向反方向,差之毫厘的避开了大鲵即将合上的大嘴。大鲵眨巴着鱼唇,呆滞的眼神中似乎在纳闷,吞下去的食物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
大鲵回过味来,甩尾迅速的接近,陆穹岩与它在湖底捉起了迷藏,总是在将要咬住的时候躲开,一会就似乎让大鲵筋疲力尽,只能在远处干瞪眼。陆穹岩没想到自己变成婴儿后,心性也变得幼稚,或许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颗未泯童心。
周围的暗流突然湍急,还没等陆穹岩反应过来已经乐极生悲,湖泊旁有一道裂口,水流笔直的坠落而下。他刚才只顾着捉弄大鲵,却没有想到那条大笨鱼竟然没有看起来那么愚蠢追击到暗流中。
从大瀑布自落而下,碎流包裹着红光,狠狠的砸在了一块巨石上弹开,剧烈的晃动让陆穹岩眼前一黑,在昏迷过去的一刹那,他似乎听见有东西碎裂的声音,瀑布下如奔雷隆隆的巨响声下,也没有遮盖住清澈的碎裂声。
陆穹岩清醒的时候,被直射的阳光晃的几乎睁不开眼,大量四周后,发现已经被水流冲到岸边,红光已经消失,他身上的衣服被冲的七零八落,能感觉到那块莫名挽救自己小命的玉石已然消失。
筋疲力尽的陆穹岩感觉到饥饿充斥着自己的每一条神经,突然他被一股力道托起,直飞到了一个人的手中。陆穹岩惊呼一声,发现把自己托在手上的老头深冷的目光,灵机一动还没说出的话语顿时变为哇哇大哭。这要是说出什么话,被当作怪物处置就太糟糕了,并且发现他的老头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善茬。
老头用噬人的目光看着陆穹岩的脖子,想起诸多传说中,荒郊野外的坏人最喜欢吃童男,尤其是这种怪老头,让陆穹岩不禁脖后发凉。
“老子肉糙得很,不好吃”陆穹岩心里默念,他自己都不相信,如果真是想吃的话,他这一身细皮嫩肉味道肯定差不了,清蒸,红烧,炖烤煎炸样样皆宜。
正在陆穹岩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头伸手到他的脖子上,把原本系着血龙玉佩的细绳解了下来,惊疑不定,“鎏金皇结?这个小娃是谁?”随后陷入了沉思。
陆穹岩自然不会傻到回答这个问题,也趁机打量了老头一番,别的他看不出来,但第一个世代里做销售时察颜观色的能力还在,老头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之间,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气度,显然不是普通平民,身上的衣服即使在荒山中依然一尘不染,丝毫不见有破损的之处,材质更一看就不像是路边货,精致华贵更甚于在陆府所见。
老头把淡黄色的鎏金细绳收入怀中,从衣领伸进陆穹岩胸口,想找细绳上所系之物。陆穹岩暗道不好,奋力挣扎,但犹如全身被万钧巨石压着丝毫不能动弹,顿时感到冰寒的触感在自己的身体上滑动。这老头年纪虽然看起来很大,但手上丝毫没有粗燥感,光滑冰冷的像一条毒蛇。只是血龙玉在落下瀑布时,本身也已经被使用到了临界点,一下被巨大的力量所震碎,老头自然什么也找不到。
陆穹岩感觉到毛骨悚然,难道这老头想摸摸看食材是不是新鲜……
老头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干脆解开了陆穹岩的衣服,揭到胸口处停了下来,神态已经是震惊的无以复加,慢慢的在陆穹岩的胸口上抚mo,让陆穹岩极不自在连连暗骂变态,但老头接下来的话语却轮到陆穹岩震惊。
“神陨!”老头目露贪婪,开始仰天长笑,“神陨……哈哈哈……想不到是真有此圣物。真是天助我得偿所愿!”
陆穹岩陷入了迷茫,这两字他很久很久以前听过,那清澈如仙的嗓音宛如昨日。思绪穿越千年的时光,睁开眼却是一张老头看上去已经苍老的脸。
不知不觉,陆穹岩已是泪水鼻涕横流,秋水长天一色。
“饿了吧?我带你回去找点吃的。”老头从癫狂中恢复过来,用陆穹岩不敢相信的温柔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