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沉默着,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师父,我回来了。”外面一人推门进来,只见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灰衣少年,身高膀宽,五官却甚是清秀,倒似女子一般。“原来有客人来。”他看见了屋里的耶律宁,向他微一颔首。
“萧公子,这是小徒莫清然。”林雨薇又转向莫清然:“你要的药你妹子已经采回来了,你去后面找她。”莫清然点了点头,穿过屋子往后面去了。
“既然你那位朋友已不需医治,你又为何还要来此?”林雨薇的语气比先前轻了很多。
“钟离谷主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前辈夫妇二人能和好如初,也是我那朋友的遗愿。”耶律宁努力想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
“难得你如此重义重诺。”林雨薇干涩地笑了一声,“可是公子难道不闻破镜难重圆?”
“前辈,”耶律宁站起身来,直直望着林雨薇的眼睛:“晚辈冒昧揣测,前辈心中其实对钟离谷主并未忘情,否则不会对他说什么‘纵使明月共杯酒,离人何曾倚栏头’。你们二人根本从未放下过对方,为何还要相互折磨?你们一别二十年,人事茫茫,前路难料,若真到了生离死别那一天,后悔也为时已晚了。”
林雨薇明白,失去爱人之痛已让他几乎崩溃,他感慨人事无常,此时一心只希望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要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想到这里,心中莫名对他涌起一阵复杂的同情和感念,也不在意他言语中的冲撞了。
“你对她如此情深意重,上天实在不该这般捉弄你们。”林雨薇根本答非所问,耶律宁心中有些着急:“前辈……”林雨薇却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叹了口气,道:“你说实话,方才见到我的女儿,可有奇怪的感觉?”
耶律宁心中微微吃惊,但不知为何,面前的林雨薇身上像是有种奇怪的力量,让他无法对她说谎。
“是,”他点了点头,“似曾相识。”
林雨薇长叹一声,脸上一时是欣慰,一时又有叹惋,她看着耶律宁,似乎想要透过他的眼睛深深看进他心里。过了许久,她转身朝屋后走去,一面回头道:“跟我来。”
林雨薇带耶律宁穿过**,又走过长长的回廊,在一间竹屋前停了下来。
耶律宁的心蓦地被一只手攥紧了。不知为何,他越是靠近这屋子,那种奇怪的感觉便越来越重,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心已经不自禁地狂跳起来。林雨薇看了他一眼,回身推开了门扉。
有淡淡的阳光透过氤氲晨雾从窗外斜斜射进来,小小的屋子平添了一分谐暖。一桌一床一箱,一只妆台,便是这屋子里的全部摆设,而奇怪的是那妆台上却没有铜镜。那白衣女子背对着门外,静静坐在妆台前,有人进来她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你分明知道他会来,分明一直在等他,如今他到了,你又为何不肯见他?”林雨薇朝那白衣女子的背影道。
白衣女子没有转身,对林雨薇的话充耳不闻。
林雨薇叹了口气:“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无论如何,今天定要有个了结,否则你们两人都不会死心。”
又是半晌的沉默,白衣女子终于站起来,转过身。
她离耶律宁是这样近,近得完全能看清她双眸里闪动的泪光。她的脸庞藏在面纱之下,可是那双眸子,那眸子里的光彩,倏然化成一枝箭穿透了耶律宁,像在黑暗中久久蹒跚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像一路荆棘行来终于寻到了蔷薇。他的呼吸被一只手攥住了。
那是雪漪,是她,是她!
“别过来!”她的叫声阻住了耶律宁的脚步。
“雪漪,你没死,我……我……”耶律宁只觉胸中有一股气息欲要迸发而出,恨不能跳起来大叫大嚷方能一抒心中的快意。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赵雪漪的语气却冷冷的。
“为什么?”耶律宁的表情凝固了,他原本以为赵雪漪也和自己一样心情激荡。
赵雪漪的脸藏在面纱之后,就像那晨雾朦胧之中的湖面,远远地看不清湖上的波痕。
“我累了,跟你在一起太累了,你明白了吗?我再不想跟着你在尘嚣中纠缠,你也该知道我一直向往的就是青山绿水不问世事的生活。现在我找到了,我喜欢在干娘这里,”她一字一顿地道:“赵雪漪已经死了,我不爱你了。”
耶律宁愣在当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像忽然被人从烈火中拎起来扔进了冰窖里,他觉得自己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都已经冰冻了,而且那种冰与火的落差是如此万劫不复。
这个人不是雪漪,只是很像她而已。
不会,她不会是雪漪!
雪漪不会说这样的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耶律宁望着她的眼睛,心犹不死。
赵雪漪轻轻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说过了,我累了。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要留在这里。”
“我陪你留下来。”耶律宁毫不犹豫地道,“我再也不会回北了,你喜欢在这里,我便在这里陪你一辈子。”
“是吗?”赵雪漪忽然冷笑了几声,“当年在霸州的地道,我求你带我走,你却说家国危亡之际,你不可独善其身,”她的眼神有些揶揄,“如今你又说要陪我一辈子。你的话到底哪句是真?”
耶律宁沉默了,是,都是自己的犹豫,才让她受尽了苦楚。只因为太多的放不下,他一次又一次把这个最爱他的人推向生死边缘。
“太晚了……你不觉得吗?”赵雪漪的声音渺渺茫茫地传来,她的面纱上已有泪水****痕迹。
“丫头……”一旁沉默着的林雨薇走过去,拉起了她的手,“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赵雪漪勉强笑了笑,“干娘,你不会想赶我走吧。”
“你就是什么都不做,干娘也愿意养你一辈子。”林雨薇拍拍她,目光中爱怜横溢,“可你这又是何必呢?”
“干娘……”赵雪漪刚一开口,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雪漪,我知道你……”耶律宁话音未落便被林雨薇打断:“耶律公子,你走吧,你若是真的爱她,便该由她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耶律宁不得不承认林雨薇的话有理,可是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雪漪,你让我看你一眼,我马上就走。”
赵雪漪却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
耶律宁还要再说,忽然门外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自己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现在又来死皮赖脸求人原谅,可真够寡廉鲜耻的。”耶律宁循声转过头,一人立在门外,冷冷望着他,正是林雨薇的徒弟莫清然。
这天底下耶律宁恐怕只受得了赵雪漪一人的冷语,当下看也不看莫清然,回过头道:“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不知因由的旁人来插嘴。”
莫清然勃然大怒,三两步跨过来抓住耶律宁就往外赶:“我妹妹叫你滚你听见没有?”
“你妹妹?”耶律宁的怒气也上来了,“谁是你妹妹?”
莫清然一只脚刚刚跨出屋,听见耶律宁这句话,二话没说抡起拳头就挥了过去。他气力甚大,这一拳打在耶律宁脸上犹不解气,顺势又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掀翻在地,拳头便雨点一般落下去。
赵雪漪和林雨薇都是大惊失色,慌忙奔出来。那莫清然一面打,一面嘴里还骂道:“她为了你日日以泪洗面,你可倒好,父子俩串通一气,一杯毒酒赐死她……”
他话音未落,便被赵雪漪一把推开,他愣了一下,起身还要再打,赵雪漪已俯身抱住了耶律宁:“那毒酒是我自愿喝的,与他并没相干!”
林雨薇也怒道:“混账东西,你可知他是谁?耶律公子是不屑与你计较,当真动起手来,你的命还在么?”
赵雪漪看了一眼耶律宁,莫清然并不会武功,却是一股蛮力,也当真下手甚重,他却全然生受未曾还手,心中便是一痛,拿出丝帕小心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迹。耶律宁坐起身来,微微一笑:“不碍事的。”
林雨薇一推莫清然:“给我回去!少在这里胡闹!”
莫清然看见耶律宁就来气,又见赵雪漪这样回护他,更是火冒三丈:“你害雪漪害得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耶律宁却没有理睬他,只是望着赵雪漪:“你敢说你真的一点不想我了,我马上就走。”
赵雪漪却别开了头:“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你撒谎!”耶律宁忽地激动起来,握住她双肩:“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雪漪,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面对?”
赵雪漪的泪水滚滚而下,她望着耶律宁,良久,又望了望林雨薇。
林雨薇向她点点头,道:“丫头,他为了一份已经不在的救命之恩,为了你的一个愿望千里奔波来此,不会是薄情之人,相信干娘。”
赵雪漪一声长叹,伸手缓缓揭下了脸上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