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宁的脸上忍不住闪过了一丝惊愕。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为何自女真部起事,短短数年,便这般势如破竹,尽得大辽故地。女真部兵强马壮,并不见得强过大辽多少,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完颜阿骨打与他的父皇相比,究竟谁才是英明君主,已经无需多论。
完颜阿骨打望着耶律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带着七分的霸气,却又有三分爱惜。
可是耶律宁却只是直视他的双眼,摇了摇头。
“这是为何?你对耶律延禧一片忠心,他却不稀罕,”完颜阿骨打瞟了一眼赵雪漪,微微一笑:“叱咤疆场,春宵帐暖,分明可以两全,”他顿了顿,深深地望着耶律宁:“留在朕身边,你的才华才有用武之地,将来攻下大辽旧地,朕便封你为辽王,你的故国交由你统治,亦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她风风光光做你的王妃。”
完颜阿骨打的确很会谋算人心。也许高官厚禄并不能打动耶律宁,可是他却还有一根软肋,那便是赵雪漪。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给自己的女人荣华富贵,纵然耶律宁再如何清高,这就是他的弱点。
出乎他意料的是,耶律宁和赵雪漪却只是对视一笑。
“不管他如何待我,耶律宁身上流的是契丹人的血,若是要我倒戈相向,”耶律宁扬眉笑道:“你太小看我耶律宁了。”
“这天下间的女子,不是都贪慕荣华得毫无底线的。”赵雪漪神色淡然,脸上微微有一丝笑意,“我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有了。”
完颜阿骨打却没有勃然大怒,甚至都没有许多的惊异。“女中豪杰。”他忍不住喃喃道,又转向耶律宁:“你若不是契丹人,朕真的很想和你好好痛饮一场!”
耶律宁却未置可否。林雨薇上前道:“皇上已经病愈,一场危机也已过去。妾身去国千里,如今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夫人为何如此心急?”完颜阿骨打微微一笑,“夫人救朕,便是救了大金国,这样的恩情,夫人不容朕道一声谢便要走?”
“皇上……”
完颜阿骨打一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朕今晚在此设宴,恭候三位驾临。”
赵雪漪看出了林雨薇神色中的焦急,可是事已至此,他们只能顺着完颜阿骨打的意思。本来他二人跟着林雨薇来,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苏亦夫骤起叛变,现如今事情闹到这等地步,林雨薇要想脱身确也难了。
“六王爷,”他们三人方要离去,忽然被完颜阿骨打叫住。耶律宁转过身来,只听他道:“你的内伤只怕还要请林夫人调治一下,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赵雪漪明显地感觉到耶律宁呼吸一紧,他从方才便一直在尽力掩饰,不想还是被完颜阿骨打看了出来。“多谢。”耶律宁淡淡道。
完颜阿骨打望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弱点,耶律宁和赵雪漪也一样。他是堂堂大金皇帝,天生就是为了征服。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耶律宁,赵雪漪,林雨薇,这三个人,都是他蛛网中的猎物。他们越是挣扎,只会让他越有兴趣。
可是当上京的夜幕早早降临,完颜阿骨打已经在殿上等待,此时在宫外落下的,却只有一顶轿舆。
看见施施然走进来的只有林雨薇一人,完颜阿骨打面色微沉:“六王爷和赵姑娘呢?”
林雨薇的语气平平静静:“他们走了。”
“走了?”完颜阿骨打的瞳孔骤然收缩,腾地站起身来,终于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冷笑了一声:“原来堂堂大辽许王,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皇上这样说,莫非今晚本来就是一席鸿门宴?”林雨薇秀眉一扬,“就是为了软硬兼施,逼得耶律公子归顺皇上?”
“这女子好生凌厉。”完颜阿骨打心中暗道,脸上却不动声色:“任凭他走到天涯海角,朕总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归顺。”
“皇上所想,无非是踏平了他的故国,逼得他无家可归吧。”林雨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妾身妄加揣度,耶律宁并不是那样的人。此刻皇上说他贪生怕死也好,说他毫无胆色也好,他总是听不见,皇上的激将法也不能奏效。”
“朕十分感兴趣,他二人为了夫人,视朕的皇宫大内如无物,为何现在却丢下夫人逃之夭夭了?”
“妾身却以为,这才是有勇有谋的作为,逞得一时匹夫之勇,于人于己都毫无益处。皇上欣赏的人才,不会是这等没有远见之流。”
完颜阿骨打已经丝毫不加掩饰脸上的敬佩之色:“恐怕他二人之所以离去,也是因为夫人的力劝吧。”
林雨薇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走了也罢。”完颜阿骨打摆摆手,“至少夫人还肯留下来,已经是给足了朕面子了。”他一拍手,旁边侍立的宫人上前斟酒。
完颜阿骨打端起面前的酒杯:“这第一杯,谢过夫人救命之恩。”他一仰头,接着将手里的酒杯倒转:“夫人请便。”
林雨薇淡淡一笑,也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这倒有些出乎完颜阿骨打的意料,令他十分惊喜。在上一次他宴请林雨薇时,她可是从头到尾滴酒未沾。
旁边的宫人又上前斟酒,完颜阿骨打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即就饮,而是深深地望着林雨薇,良久才道:“阿骨打半生戎马,一直只相信自己手里的马鞭和长剑,相信只要有号令天下的权力,就能让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直到今时今日朕才知道,世上还有夫人和赵姑娘这等女子。”他仰头将杯中烈酒饮得干净,炽热的眼光落在林雨薇身上:“雨薇,留在朕身边吧。”
林雨薇呆了一呆,勉强笑笑:“皇上身边已经不缺少御医了吧,长安的黎民百姓,还等着妾身回去为他们诊病呢。”
“并非要你做御医,”完颜阿骨打身子向前倾了倾:“朕是要你做朕的妃子。”
林雨薇整个人都愣住了。完颜阿骨打见她不语,还当她心中欢喜得都忘了谢恩,胸中一热,道:“朕就封你为南贵妃……”
“皇上,”林雨薇终于回过神来,“妾身何德何能,当不起皇上如此盛情。”
完颜阿骨打一摆手:“你们南人就是喜欢说这些谦虚推辞之言,这规矩今后可要改一改。朕即刻宣旨封你为贵妃,下月初一举行册封大典。”
“皇上!妾身……妾身早已年过四旬,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嫁为人妇……”林雨薇已经有些慌乱。
“那又如何?”完颜阿骨打只是望着她。那女真部向来是强者为王,部落间战败、家室遭掳之事不足为奇,大金国虽然多有仿汉建制,可是汉化时日未久,尚有许多习俗未改,于汉人而言,女子改嫁乃是遭人鄙夷之行,于女真人却是再自然不过。
“妾身不能做皇上的妃子。”林雨薇总算想到了,跟完颜阿骨打说话应该直白一些。
“就因为你说你已经嫁为人妇?”完颜阿骨打似乎根本不以为意,“朕已经年过半百,难道要像你们南人的皇帝,只娶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为妃?**佳丽三千,却有一半多终其一生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雨薇,做朕的妃子,绝不会如此。”
“皇上的美意妾身心领了,但妾身久居乡野,闲云野鹤的日子过得惯了,不喜欢宫廷规矩的束缚,更不喜欢**争斗。”
“你大可不必把朕的皇宫想得跟宋帝的一样,”完颜阿骨打眼神闪烁,“做朕的妃子,你可以比那些南朝妃子自由百倍。”
可是林雨薇仍然只是摇头。
“为什么?”短短一日之内,他竟先后遭耶律宁、林雨薇的拒绝,不知为何,他们两人让完颜阿骨打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妾身想要的是自由,”林雨薇顿了顿,“是自己喜欢的自由,而不是皇上认为你能给的那种自由。”
“朕如今横扫大辽旧土,很快就可以尽数灭辽,改朝换代,难道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真的就比不过你在长安乡野的一处陋屋吗?”完颜阿骨打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荣华富贵不过身外之物,盛世文章,尽皆过眼云烟。皇上若是真的感念妾身曾救皇上一命,就请赐妾身还归故里。”林雨薇深深一揖,神色间皆是诚恳。
完颜阿骨打沉默了。林雨薇直起身来,只是深深望着他的眼睛。
大殿之中一片沉寂。如果换做旁人,定然已经被她的眼神话语打动,释然放她离去。可是他,是完颜阿骨打,是天生的征服者。
过了半晌,完颜阿骨打才冷冷道:“朕佩服你的勇气,但是朕也告诉你,朕自起事以来,还没有攻不下的对手。你既然不肯做朕的妃子,那就只好做朕的囚犯了。来人,”他话音刚落,便有两名佩刀的侍卫走了进来。“将林夫人请回去,好生照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林雨薇,希望威胁能让她屈从,可让他失望的是,从她的眼神里他捕捉不到一丝半点的恐惧。
大殿的门打开时,林雨薇举目远远望了一眼东南方向沉沉的天幕。她现在只盼望两个孩子快一些赶到长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