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沉重的号角声打破了营地的寂静,浅睡的将士们均匀的呼吸声瞬间便被一派肃杀阴霾打乱。火把一支支熊熊燃了起来,受惊的战马纷乱的蹄声不绝于耳。沉寂的大营只是转眼间便人声鼎沸,将士们整齐有力的步伐回荡在营地上空。
这号声也惊醒了芳琴,她刚一起身,便看见赵雪漪披了衣服就要出去。芳琴一惊不小,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追了出去:“郡主,你做什么!”
耶律宁向萧书阳和萧铁奴交代过了,正要翻身上马,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他回头一看竟是赵雪漪,忙道:“雪漪,山下有金兵来犯,不要怕,快回去。”
“我要跟你一起去。”赵雪漪也言简意赅。
“别胡闹!快回去!这是上战场,你去做什么!”耶律宁一听便急了。
“战场上抢得一时半刻,便能多救回一条人命!”赵雪漪拉住他不肯放手,火光中她的表情不甘示弱。“让我去吧!”
萧书阳在旁插嘴道:“郡主,刀剑无眼,你的脚伤才刚好,听王爷的快回去吧。”
赵雪漪却不理他,只是兀自不肯放手:“宁哥哥!我只在队伍最后面!”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也很是焦急,然而她的目光中却满是坚决。
耶律宁看了她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向左首边一指,道:“去牵马!”
赵雪漪面露喜色,转身就去牵马,耶律宁在她身后叫道:“不许上阵前来!”他翻身上马,正听见背后芳琴的声音:“郡主,等等我!”
月明星稀,银术哥抬头仰望,夹山之中竟是一片寂静,丝毫不像大战在即的样子。可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再不敢掉以轻心了。
“王爷,”萧铁奴匆匆来报,“今日敌军除了金兵,似乎还有宋兵。”
“宋兵?”耶律宁沉吟片刻道:“一共有多少人马?”
“两万总是有的。”萧铁奴脸色格外凝重。
耶律宁沉声道:“弓箭手准备,青虎营作前锋,白虎营、赤虎营以飞龙阵包抄。”他看了一眼萧铁奴,他素来最不服的便是自己训练士兵的这些阵法。在他眼里,只有手中的大刀才是最好的御敌之道。可是今天萧铁奴居然没有任何异议,果断地领命去了。
银术哥这边也握紧了拳头,他低声向旁边一人道:“林将军,你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将军只管下令进攻便是了。”这位林将军似乎自视甚高,对银术哥的戒备神情有些不屑一顾。
银术哥点点头,又补上了一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林将军有些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声。此时大队人马行至关口,林将军正要发令,银术哥早已防备他贸然进攻,不待他说话便抢先拦住他:“等等!先看清楚。”
“银术哥将军,你们每次打仗都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么?”林将军斜眼觑着他。
银术哥心中顿时火冒三丈,皇上给他派来这么个人,他早就心有不满。说是这大宋的将军带来了什么秘密武器,而他上一次吃了败仗,手下兵马折损无数,已经惹得龙颜大怒,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资本。可是这位林将军一路上都是这副样子,他银术哥乃是大金身经百战的大将军,若不是皇命在身,恐怕他早就收拾了这乳臭后生。
银术哥还来不及说话,忽然四下里风声飒然,心中暗道不好,连忙高叫:“全军戒备!”哪里还来得及,他这一声喊,中间已经夹杂着不少将士中箭的惨呼声。
随着银术哥的声音,突然有大队辽军自对面关口冲出,其势如开闸洪水一般奔腾而来。银术哥一挥手,身先士卒率军迎了上去。而他身边的那位林将军则脸色凝重地一声发令,他身后的宋军忽然齐齐地亮出了十余只形状奇特的木架。
萧铁奴本在指挥督战,忽见远处陌生的宋军统帅一声令下,宋军数人为一组,一齐扳动机括,黑压压的数十支箭猛地腾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半空中俯冲而下,真真是下了一场箭雨,力量之大让人避无可避,这一阵过后,虎翼军的将士们横尸不少。
“宋军竟然出动了床子弩!”耶律宁又惊又怒,这床子弩威力之大,当年澶渊之战,大辽的得力大将萧挞揽便是死于其下。萧挞揽纵横沙场数十年,神勇无敌,最后身死时身中六剑,其状凄惨,令人不忍卒睹。其时耶律宁尚未出世,这床子弩之奇,乃是他南下之时所见。他北归之后曾力陈其优,可是耶律延禧对这些机关的把戏从来便不屑一顾,耶律宁多番进言,他从来未曾放在心上。
赵雪漪被这一阵箭雨惊得愣住了。芳琴见她忽然变得脸色惨白,急道:“郡主,你怎么了?”她还道赵雪漪被金兵攻势吓住,拉住她道:“咱们回去吧。”
“这是床子弩……大宋也出兵了。”赵雪漪呆呆地望着倒地的将士。
芳琴愣住了,六神无主地望着赵雪漪。赵雪漪忽然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前冲,芳琴大急,连忙从身后一把抱住她:“郡主你做什么,前面危险!”
“放开我,我要去看看宋军领兵的是谁!”赵雪漪用力挣扎,无奈芳琴拼了命抱住她,死也不肯松手。
“郡主!不会是咱们家王爷,不会的!”任凭赵雪漪如何用力,芳琴就是铁了心不撒手。“咱们王爷的定****长年驻守冀州,皇上不会派他们出兵的!”
赵雪漪的动作渐渐轻了,她拉住芳琴的手,急道:“芳琴,放开我,我就去看一眼。”
“郡主!”芳琴急得直跺脚:“你看了又能怎样呢?你能帮得上什么?”
赵雪漪愣了愣,手中的动作也忽然停下了。就在这当口,只听一声机簧大响,又是一阵黑压压的箭雨呼啸而来。赵雪漪身旁不远一名后卫的士兵叫道:“仙子,快回去,这里危险!”话音刚落,一支箭直插下来,不偏不倚从他左肩贯入,自左胁下穿出。这士兵应声倒地,赵雪漪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看,对方却早已没了气息。她一咬牙,起身便飞掠而出,芳琴待要抱住她,却一下扑了个空。
耶律宁和萧铁奴、萧书阳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被阴霾笼罩。自当年射杀萧挞揽,这床子弩便成了令所有辽军闻风丧胆的噩梦。他们镇守关口,绝无退避的可能,再这样下去虎翼军士气受挫,再想反击便是难上加难了。
“书阳,速速回营请父皇派兵增援!”
萧书阳看了一眼耶律宁,调转马头便往回疾驰而去。耶律宁朗声发令:“全军将士听命,尽数进攻!”话音刚落,他和萧铁奴已经策马冲上前去。
这样破釜沉舟的进攻,实在让将士们忍不住心生疑虑。然而他们对耶律宁的忠奉已如神明,又见他和萧将军身先士卒,当下群情激荡,呐喊着随他们冲杀上去。
见辽军倾巢而下,这位林将军的脸色终于不那么淡然自如了。他原本想借床子弩之势打得敌人溃不成军,可是显然辽军统帅窥破了他这利器的致命缺点——只宜远攻,一旦近搏,则完全如同无物。
这支辽军远比他想象的奋勇,比他想象的训练有素。虽然死伤无数,余下的将士却铁了心要拼到底,见了对方这气势,宋军已经先吓软了一半。
“来得正好。”林将军脸色一沉,拔剑一挥:“冲!”
萧铁奴和耶律宁也已经兵分两路,一路直取银术哥,一路进逼林将军。
林将军的前面本已冲杀上去的宋兵,被抢先攻上来的耶律宁震住了。这位年轻的辽军统帅应战沉稳,剑术之高明更是令他们望尘莫及,甚至都来不及还手便被他杀出来一条血路。宋军军心大乱,正在此时,他们的将军忽然飞身掠出,手中剑光一闪,便向耶律宁而去。宋军见将军如此,耶律宁身后的辽军也已经攻了上来,只得出手迎敌。
银术哥不得不承认,这支辽军队伍实在是他的大敌。萧铁奴虽然肩头受伤,却声势不减,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堪堪向自己攻将过来。他万没料到辽军困兽之斗还能如此骁勇,他自己在萧铁奴的攻势之下一退再退,很快他的军队便也现了颓势。
“撤退!”银术哥苦苦支撑了半晌,终于招架不住。
“萧将军,追!”耶律宁大声道。萧铁奴见了将士死伤大半,早已恨不得将银术哥那厮生吞活剥了,听得耶律宁命令,简直求之不得,当下一发喊,领了青虎营将士便追了上去。
林将军骂道:“废物!”他自己犹自不肯退避,目光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只逼视面前的耶律宁!
可是他的宋军,却有半数跟着银术哥忙不迭地撤退了。
林将军大怒,吼道:“临阵脱逃者,军法从事!”可是他的手下留下的已经溃不成军,跑走的早已人影不见,哪里还有人来理睬他?
他一个分神,手中的长剑已经被耶律宁挑飞。耶律宁的剑架在他颈边,冷冷道:“领兵打仗光有利器可不行。”他目光如剑,狠狠射向林将军:“如今就用你的头颅祭我那些死去的兄弟。”
他的剑刚刚举起来,忽然一声大喊:“住手!”
耶律宁和林将军都向这个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三个人便同时愣住了。
“雪漪,你怎么来了。”耶律宁眉头微蹙。
“宗姬……是你?”这个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同时又有些兴奋。
赵雪漪一咬嘴唇,抬起头来:“林公子。”她面前的人,正是京师禁军统帅林将军的儿子林啸堂!
林啸堂万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赵雪漪,他原以为她早已经死在辽军手中。
“宁哥哥……当初我被童贯陷害下狱,这位林将军曾经救过我,你……你饶他一命吧。”赵雪漪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倔强坚忍。
“宗姬,别说了。我只恨当初没有把你带走。”林啸堂见了他们二人神情,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他怒视耶律宁:“宗姬并不欠我什么,你动手吧。”
“王爷!”山中远远地一队辽军疾驰而来,领头的一人朗声叫道:“赤尔金兀率军前来增援!”
“宁哥哥!”赵雪漪急了。
转眼间赤尔金兀和萧书阳已在前面勒马,萧书阳见了宋军这副光景,已经大是放心,他和赤尔金兀同时翻身下马:“属下参见王爷。”
“将军请起。”耶律宁收了剑,向赤尔金兀道:“金兵已经溃逃,萧铁奴将军已领兵追赶,你速去增援。”
“是!”赤尔金兀领命,向身后将士朗声道:“追击金兵!”
耶律宁看了一眼赵雪漪,又看了一眼林啸堂,转头吩咐萧书阳:“将他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