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北风呼啸,天际阴沉,整座城市在寒冷的季节里披上了一层萧瑟之感。行人匆匆,
两天前日军攻破了南京城,枪林弹雨下多少生命悄然消失。我是幸运的,情报局的友人提前通知了我,他说:“南京城守不住了,赶紧逃吧。”
虽有万般不舍,可没有办法,生活在这战乱的年代人们根本没有选择。望着昔日家园渐渐在视线中消失,我心如刀绞。
前往上海的路途是漫长的。火车穿过山洞、田园,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国破家亡,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和唏嘘。车厢内的气氛是低迷的,每个人的脸上多是疲惫和忧愁。你根本无法再看到一张笑脸,就是那财阁的阔老爷也难有一个勉强的笑容。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正如我此刻的心情。在如此一个黑暗、腐朽的年代里,生命是如此地微不足道,那么地渺小。人们拼了命地挣扎只为了能活下来。经过低等车厢时看到几个大汉正在吆喝一位带着幼小孩童的母亲。可怜的母亲那仅有的一点家当也被抢走了。人性吗?这个词已不复存在,杀人、强掠,这些滔天罪行天天都在各个地方上演,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老爷子走得早。早已年迈的他何尝能遭得了这样的罪。记得老爷子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我不要忘了回去找那个村落。一个早已消失的村落,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世外桃源。谁知道呢?在这样一个战火连天的时代,还会有一片静土吗?许多人一辈子哈腰鞠躬,只为混口饭吃,可如今能混上一口饱饭都已是奢望。我不知道老爷子为何如此坚持,但我想应该跟那故事有关。他似乎坚信村子是存在的,并一直被隐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然而对于我来说那不过是一个传说,一个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古老故事。
老爷子曾说他是那可怜女人的后裔,是个背负着仇恨的生命。我只是嗤之以鼻,还坚持地劝解老爷子不过是一些毫无根据的故事,根本不必当回事。
当时他的目光是无奈的,可又带着几分谅解,毕竟六十年的代沟不是那么轻易横跨的。不管我是否会相信他只是单纯地如说故事般告诉了我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虽然对故事根本不相信,将其记录也算是对老爷子的一个交代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不知名的森林中人类文明秘密地在这里繁衍。这是个与世隔绝的村落。茂密的树林加之复杂的地形和沼泽形成了一层自然保护层。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人口还不到两千人,他们靠着丛林中的河流赖以生存。
村长告诫村民外界的可怕,而他们则是被天神拣选的子民。因此他们得以生存在这么一片祥和之地,然而若是离开了这里便是背弃族人,背弃天神,将来必将遭到天堑。淳朴的人民对于这样的解释自然是全盘接受的,同时他们畏惧这那所谓的天堑。因此人们自然对外来者抱有敌意,同时尽量不离开村落。
就这样,人类文明在这一片神秘的丛林中秘密地萌芽。几百年来,人们就如此生活着,断绝一切与外界的桥梁,只选择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过自己的日子。
然而这样的宁静始终是被打破了。
老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呆了好一阵子,我想是在感慨造化弄人吧。我继续为他老人家捏退捶背,一边还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混沌地眼珠里是我看不清的情绪,岁月在他年迈的脸颊上留下了深深的烙痕。我知道他是个有经历的老人,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有些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而我也自然做了一个安静的听众。
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个女人,那是个漂亮的女人,跟仙女一样出现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有人在打猎时救起了一名昏迷的女子。她被送到了村里唯一的医师那里,医师细心地照料着女子并教她村人的语言。医师告诉她,一旦入了这村就别想着再出去了。本以为会大受打击的女子却是那样的平静。她告诉他她喜欢这里,没了国家,没了家园,她早已无处可去。女子渐渐康复了,同时变得越发妖艳了。她有着如湖水般碧绿的双眼,皮肤白如皓雪,这样的女子一直被医师藏匿着。因为他知道女子一旦出现在众人眼前必将会有一场轩然大波。
医师告诉她自己其实也是个外来者,被人发现会医术便被这些村人留了下来。外貌的优越再加之渊博的学识,感情便如此简单地产生了。
有的时候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却越容易发生,正如老爷子口中那年轻医师一般。很不幸地,同时也很俗套地美丽女子始终还是被发现了。村长对女子有了心思,千方百计地将女子占为己有。任何一个社会中,弱势群体永远将会是被打压的一方,这是不变的真理。在那样一个封闭的群体中,文弱大夫根本无法与权势抗衡。
在那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美丽女子嫁给了村长。作为整个村子最有权势的男人,他的女人自然不在少数。对于美丽女子的新鲜感让村长对她万般宠爱。可也正是这样的宠爱催化了女子的死亡。
村长日日培着女子,为她建造高大的宅院,豪华的家具。如此的毒宠终于让其他夫人心中的嫉妒变成了狂风暴雨。村长的好大喜功让账房入不敷出,很快便让村长陷入了财政危机。而他挪用公款以支持奢华生活的事实更是给了大夫人一个完美的机会。
说到这儿,老爷子又是时候地停顿了片刻。我将茶水递给他让他顺顺气,还劝他别再说故事了,之后的事儿我也都能猜得到。这是何苦呢?可老爷子却摆摆手,固执地要说下去。虽不清楚为何他如此坚持,可我还是决定听下去。
正如我想的一般,当无能的村长陷入危机后只能求助于几位夫人了。任何灾难和困境总要有个人来承担责任,而这个人可以是与事件毫无关系的,可最重要的是这个说法得成立。正如千年前的杨贵妃,苏妲己一般担下了君王所有的过错和罪名。
美丽的女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扣上了红杏出墙、盗取财物的罪名。村中早已对女子不满的夫人更是在一旁添油加醋。最后女子被剁去了四肢,绑在柴堆上活活烧死。到了最后,医师还是没有出现。听说医师在两个月前便抱着个孩子逃走了。
当血肉模糊的女子被绑在木桩上时,她早已说不出话来了,只用她那碧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村人。当熊熊烈火燃起时,柴火发出噼啪声响。女子痛苦地哀号着,像是对人们最后的控诉。就在快断气之时,女子厉声吼出了她对所有村人的诅咒。歇斯底里的叫声响彻了整片天空,那样的恨,那样的悲就连老天也落了泪。
你们这些蛇蝎心肠的人必遭报应,死后我必成厉鬼,血洗河村!
最后村人将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埋入了土中,为化解她那浓烈的怨气还在她胸口插了一把巫师给的匕首。
听完了这血腥的故事,我不禁有些动容。无论如何,这女子的命运是悲惨的,也难怪会有如此强烈的怨恨。可老爷子却在这时打断了我的思虑。他告诉我说虽然女子的命运是悲惨的,可事实上她还是留有一丝血脉。她与医师的孩子顺利地存活了下来,只不过这个秘密鲜少有人知道。医师抱着满腔怒火离开了这个村子。为了保护他们唯一的血脉,他只能逃离。逃离村子不是件易事,他靠着心爱女子给与的线索躲避了沼泽、翻山越岭,从海上离开了这片土地。
几十年后,当孩子长大后,他与父亲一同回到了村子。年代久远,他们相信村里早已物是人非,说不定还能找到母亲。然而当他们千辛万苦地找到了目的地后才发现这里真的变了。变得如此可怕,如同人间炼狱一般。他们四处打探女子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医师不知道当年的她变成了什么样,他只知道她坚持让自己带着孩子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可他始终是回来了。让人不解的是女子的事情似乎是禁忌一般。当人们被问及此事时都惊恐地跑开了。随后在一座破庙里,他们找到了一位老祭祀,他告诉了他们那噩耗。女子惨遭诬陷,最后被无情地处死在火堆上。她的冤魂久久不能消散,而且越来越强烈。村子里的人先是一个个死于非命,后来发生了严重的瘟疫。人们害怕得不敢出门。当年的村长和夫人更是吓死在了睡梦中。
得知爱人离世的消息后,医师万念俱灰,更是对当年的村人痛恨万分。他们尝试去寻找亲人的尸骨,可是隔多年早已不见了踪影。当年的人将焦尸浅浅掩埋后便不再打理,相信是被动物调走了。就在这时,女子怨恨如种子一般在两人的心里扎根发芽。医师在离开村子前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此罪孽深重的人们根本不该存活于世!
人们只知道医师领走时手中拿着一株蓝色的花朵。
接着这个村落里的人便渐渐死去,逃离村子的村人也没有逃出多少路便离奇死去。据说死相及其可怖,扭曲的五官如同被吓死一般,倒卧在各个角落。
忽然,窗子被风吹开了,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将窗子关好。我只记得老爷当时似乎说了句:“阿青阿,知不知道其实我们就是那女人的后裔阿。”
我只觉得老爷子是糊涂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认知。
火车缓慢地向前开进,我抱着无比复杂的心写完了这一漫长的故事。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能有机会再回故土看看。
陆青
1937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