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西门泊约好那晚亥时，待我将师弟们都安置好了便带他走。
那夜里无风月圆，的确是私奔的好天气。
我写了张非常洁简的纸条丢在桌上，换了男装，提了包裹毫不犹豫地关上了房门。而自从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我便开始后悔，早上跟西门泊商量时忘了说暗号，导致现在我必须将我所会的各种类型的暗号，例如风声雨声鸡叫声，直到西门泊发觉出那是我发出的声音为止。
工程异常浩大。
西门泊与西风房内油灯已灭，一副已然睡下的景象。我十分之小心得怀抱着包裹，贴着西门泊的门缝，呻吟起第一种暗号。
在我正打算换上第三种暗号时，西门泊已开了门，并以一种好笑至极的表情盯着彼时一副猥琐姿态的我。
我抖了抖嘴角，站直了身。
西门泊此时穿着便衣，挽着农人的髻，月光下显得清淡却又极其不真实。
“那个……西公子，你真跟我走？”
西门泊上下打量了我的男装，一脸满意道：“莲莲今后唤我‘门泊’便可。”
莲莲？
“额……好！门泊，你可是要带些东西，你们富家公子不是总爱在手上把玩不能离身的东西。什么古董扇，什么象牙烟斗，什么玉扳指……”
西门泊抖了抖衣袖，回头将房门关好，随后非常自然得挽起我的手。
“的确有，已经在手上了，走罢！”
我一头浆糊得领着西门泊往后门走。
之前我本已预想到了很多种情况，也做好了充实的应对准备。但是在西门泊牵了我的手并一直没有放下的迹象的情况下，这些准备都是徒劳。
比如半夜上厕所的小九十正远远向我们跑来，而我还在迷迷糊糊计算着西门泊手掌与我手指的温度差。
西门泊脚步顿了顿，我闷着头被他拉着轻轻一带。
随后我便听见不远处“啊”地一声，脑子总算有了些清醒。
我被西门泊的身子掩着，虽说大半张脸都背对着小九十，而背后已经开始冒起冷汗。
西门泊表情很是淡定，随后竟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阿弥陀佛。我曾几次在浮云镇大街上看见良家妇女被这样调戏过，可此时西门泊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王屠夫杀猪前摸猪脸一样神圣。我浑身打起了寒战，毕竟西门泊这人也太让人难猜了些，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将我往小九十面前一甩，大声喝道：“你这个疯师姐逼着我跟她私奔！”
月光打在他的鬓角上，他一手轻握着我的腰，神情有些认真，也有些戏弄：“表弟，你今日刚来，要我陪你四处逛逛。这浮云山夜景确实很美，但你也要看看我！”
话毕，西门泊与我扬眉一笑，我腰间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九十又“啊”了两声，第一声比较短促，第二声却非常得绵长，非常得……透骨销魂……
一串紧密的脚步声自身后排过，西门泊低下头与我淡淡笑道：“你那小师弟怕是已经尿在裤子上了。”
我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手一松换了个方向，与我手心相握。
“我们还是快走吧。”
将后门轻声掩起，我还是站了会儿。
西门泊非常自觉得再次捉起了我的手，我转过对着他，我们靠得很静，可他的脸掩在树荫下让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可是不舍得了？”
我当时准备好的与西门泊的第一段对话时商量我们该去哪儿，结果西门泊问了我这么抽象的问题。我站在如梦境般的场景下，当然会说些不着边际的梦话。
“不会。过两月我怀上了小娃娃就回来。你先回家，我在观中养胎。等生了小娃娃后我就抱着孩子到你家门口哭闹！”
西门泊禁不住笑声：“你想得倒是挺周到！”
西门泊没练过武，我也不曾与这样娇贵的公子哥儿一同赶过路。于是此番下山，说来是私奔，倒像是携手漫步赏月。
迎接一对刚刚告白成功的恋人的不会是长久的惊喜，而是一段痛苦的静默。我怀揣着一腔热血、顶着一张平日里聒噪惯了的嘴，憋得头都开始发疼。
“你那右手可是好些了？”贵公子终于开始说话。
“早没事儿了。”我侧脸看看他，他一手牵着我，眼睛看着路上。
我也挺起胸看着前方。
“嗯。”
一段沉默。
“你风寒可是痊愈了。”我又侧过头，西门泊依然表情淡淡。
“已经好了。没事儿了。”
“嗯”
又是一段沉默。
“你……”
我觉着有一阵热气喷在脸上，立刻转身捉着他的视线，朗声说：“我身体很好！”
“嗯。”西门泊眼中含了些笑意。
我微叹口气：“你为什么不问问除了我身体好不好之外的事儿。比如说我带你去什么地方。”
“好。你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转过脸龇了嘴对他说：“我也不知道。”
“嗯。”
……
眼看着话题又要僵下去，我微微提了提被他捉得满是热汗的手：“西门泊，你先把我的手松开，我就告诉你我们去哪儿。”
西门泊手力加紧了些“我不想知道。”
我脸上有些烫。
半夜的林道有些阴森，越往里走越是暗。原先西门泊穿的白衣，多远多暗都容易分辨些，如今他一袭灰黑布衫，贴得很近也看不到。我反手抓紧了他的手指，一步步下的很慢，很怕他一不小心就化在夜色里。
西门泊估计感觉到了我的紧张，与我走得跟进些。薄薄的秋雾中透着他的体温，呼吸的声音，他身上的檀香气味清晰可辨：“莲莲，你是怕么？”
西门泊没来由的一句将我吓了一跳：“什么？怕什么？”
“山里的野兽？”
我不禁一笑：“西门泊，你来这浮云镇可曾听说有个飞天小黑侠？”
西门泊不做声，呼吸平平，亦不像是在笑。我突然意识到之前说的话有些炫耀的口气，西门泊说不准这会儿正在感叹我的恬不知耻。
于是我也想说句话夸他一下，情急之下便乱扯了一通。
“西门泊，你撒谎倒是撒的不错。”
“哦？何出此言。”西门泊语气中有些兴趣。
我心中宽了宽：“刚刚你在小九十面前，对我说的……说的那些话，倒真像个断袖。”
我听见西门泊吐气中的笑意，却不见他回答。
“那个西门泊！我还有件事问你。”
西门泊轻应一声：“叫我‘门泊’便好。”
我脑中思索了一番，不知这个问题当怎么问出来。
“嗯……门泊。你可是……早就发现我思慕你。”
“门泊生来愚钝，识事总有些迟。”
我胸口一闷：“你这话便是说本大侠做得很露骨咯？你怎么能怎么想呢？我一向都是很矜持的，我是那种召之即来的女人吗？我一向是稍纵即逝的女人。”
西门泊语中笑意盎然：“莲莲可是在怪西某没有给你‘逝’的机会吗？”
我一时哑口无言：“西门泊，你欺人太盛了，走走走！我们回去，我不跟你跑了！”
“莲莲这是在向我撒娇？可是要西某在此地深情挽留？”
我站住脚，转头对着他的方向瞪眼。可惜山中雾大，他看不见，我便也只能干瞪！
“莲莲为何停住不走了？”
“算了！本大侠大度，不与你吵。”
“莲莲如何又不吵了，先前不是还说着要与西某说些无关身体好坏的事。”
我重重甩了甩他捉着的我的手：“西门泊，你你你……”
“要不，你我还是谈些，如何在两月内怀上小娃娃的事……”
西门泊加了些力道握着我的手心，贴着我的脸大笑两声。
我本是抱着一颗拐卖贵族少年的犯罪感，如今彻彻底底颠覆。
我这是上了贼船了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