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巨人离席
延康元年,汉帝国的最后一个年号,魏王曹操孟德撒手人寰,僵持的时代再次旋转。随即两人称帝,一人称王。接下来的几年,关羽、张飞、吕蒙、黄忠、夏侯惇。时代的巨星相继陨落。动荡的时局已经无法再去打扰人民早就足够苦难的生活,从黄巾之乱开始,大汉盛世的辉煌渐变成传说一般的迷梦,战乱仿佛永久而不会有尽头,它只是一代代野心家膨胀的温床。但让这些枭雄奸雄英雄,能臣妄臣忠臣们无法想到的是,时代**依旧无情碾过,带给他们持续的惊愕。而当一切平息只留少许吉光片羽之时,他们却连暮然回首的机会也不能再有了。
锦官之城,天府之地的奢侈倦腻没能消退刘备玄德的冲天志气。从布衣鞋匠到徐州太守,及至自立汉中王,这段路,他走了四十年。到现在,终于贵为大汉天子,但最珍惜的交换誓约之人,却已经永远不在身边。这样的怒和恨,谁能阻挡。过于聪明的丞相,他不会懂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倾国之兵,悍然向东。
全城送行,只少一人。蜀汉的肱股,诸葛孔明,站在高山上,怔怔的看了一夜的星空。
二.金陵王气
建兴石头城,书生拜大将。陆逊伯言平静的跪在封将坛上,从主公手中接下印绶兵符,此刻的他,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不对,应该是两人之下,他对孙氏主公的忠心没有问题,但至少在这次战役,他还必须执行另一个人的命令,陆伯言年纪轻轻能攀上如此高位,和那位大先生是有很大关系的。士为知己者死,何况大先生答应过他,只诛刘备,必保孙吴。手捧着天下闻名的神兵,青龙偃月刀,如同捧着一个祸根,西蜀三十万大军长驱直入,临危受命,他必须奔赴前线,力挽狂澜。从周公瑾到鲁子敬,再到吕子明,东吴大都督,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和他们一样,他年轻的人生及至将来,只为实现主公在乱世的制衡。
在荆州,陆逊遇到一个意外的人,没想到事到如今她还会重返此处凭吊一切的物是人非。她没有问好,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东吴郡主,刘备之妻,这场战争中身份敏感的孙尚香,居然要求随军作战。“我能拒绝吗?”孙尚香摇摇头,长剑瞬间抵至陆逊胸口,“你若拦我,我必杀你。”陆逊轻巧的闪过,依然微笑,差点忘了,她可是弓腰姬啊。
之后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不但孙尚香没有表情,连陆逊都有点不知道怎么笑了,因为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枭雄刘备的雷霆之怒。
三.决战彝陵
这个主将很不同。眼睁睁的看着蜀军势如破竹一路逼近。依然每天稳坐中军帐,偶尔传令,也只叫各军坚守关口,闭门拒战。直到江东虽大,已无寸土可退,身后就是所有吴人的家园。
吴军对面扎下了蜀国连绵的大营,这已经是一局死棋了,连胜十阵士气如虹的刘备已对陆逊将下了军。整个东吴早就无法理解了,连孙尚香都来质问陆逊他到底想做什么。“等。”等?等什么。陆逊的视线穿过孙尚香,看着她的身后,声音轻巧舒缓,微笑温润柔和,“就等这个啊。”孙尚香回过头,身后十里之外连绵不绝的蜀国大营已是一片火海。
置之死地而后生,放手一切,以逸待劳,诱敌深入,只为刹那的爆发。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三十万大军百里连营,被冲洗的支离破碎。陆逊事先在各个要地布置的伏兵,如同骨牌一般,一张张浮出水面,他们等待太久,却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只知道如果出现某个信号,即可自由行动,此刻当面前出现无数几近崩溃无心抵抗的敌人时,人身体里那兽的力量就觉醒了。那是未知的趣味的冒险和原始的血腥的光荣。
长江天险不可逾越的神话再次延续,此刻他终于和周郎等江东才俊站到了相同高度,一切果然和大先生计划的一模一样。陆逊还是做出很淡漠的样子,“事实上我甚至求助了魏军,所以这连锁的尽头是什么我也难以想象,希望它不会失控吧,总之,他插翅难逃。”陆逊看了看孙尚香,“我们也出发吧。”
天空下起了雨,这雨如果能再早下一点,他的战局还会如此吗,孙尚香骑着快马,果敢强硬的冲杀着,不断前进,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表情。现在谁还敢注视她,她仿佛一尊降临在战场的女武神,让男人们惶恐羞愧惊惧,让陆逊终于放下心来。
终于她看见前方沾满泥污的华盖,和那个一夜苍老的他。提着手中的剑,俯视着向他走去,陆逊摆摆手,示意他人停下。
突然,黑云覆盖了天空,夜色沉到不可见物,狂风吹过,四面的树木哗哗作响,仿佛天兵降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路上陆逊总感觉有一股尚未暴露的力量如影随形的紧跟自己,窥伺着战争的进展,耐心的不暴露自己,他几次都感觉自己差点被一只漆黑巨大的手覆盖,拖入地狱。他明白那不是大先生,因为按照计划,大先生应该在千里之外,做着其他事情,并且已经收获了结果。陆逊疾呼众军集合。当狂风散尽,刘备等人已不知所踪。
前方一座乱石堆挡住去路,玄气森严,陆逊下令攻击,火攻不碎,强攻不破,万箭不散。深入其间,流转自如,风雷闪动,无数吴兵莫名消失。行至正中,有一石碑,上书“八阵图”。各处哀号不断,影影绰绰,似有困兽将出。
“人说诸葛亮入川前在鱼腹浦布下十万奇兵,难道就是这八阵图?”陆逊默默的看了孙尚香一眼,“也许吧。”孙尚香不置可否。“可是,一个已死之人还能操纵这八卦阵法么?”两边刀斧手暴起,架住孙尚香,她惊愕到忘记斥责他们的放肆,陆逊从袖中拿出一份公文,“诸葛孔明,他已经死了。和大先生计划的……”陆逊平静的看着孙尚香,差点被瞒过,身边的枭姬,才是这八卦阵真正的主人。
那他,又损失一支臂膀了,孙尚香闭上了眼睛,“你想如何,杀死我?”“我当然可以这样做,现在,先拆掉这八阵图。到时候啊,我未必会杀了他。”他望着北方,再低下头,抚摸着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我也许,会像它的主人,在华容道……”
果然是太年轻了,再如何的谦逊还是无法藏住内心的轻狂,她轻笑一下,等他把话说完。他却停顿着,一直没再开口,孙尚香睁开眼,首先是自己衣衫上的一片红,然后是一道斑斑血点的弧线。而那尽头,一具尸体。无关乎身前荣耀,它只是一具尸体,不再是他,而只是它。太荒谬了,陆逊无法理解,青龙偃月刀明明在自己手上,他却被它杀了,自杀?别开玩笑了。他很想问孙尚香一句,你是怎么办到的?
狂风扭曲了恶雨,升龙划破长空翱翔九天之上,青龙偃月刀的恐怖与强大,并不是万物皆可挑以灭之的无双霸道,不是力贯千钧不可阻挡的沉重致命,也不是乱军丛中以一敌万的四面横扫,他是空灵轻巧的死神一刀,厚积薄发延绵不尽,可以闪,却最终是闪无可闪。
他年轻的面庞终究没法继续平静了,甚至再没有力气掩饰他惊愕不甘的眼睛。孙尚香缓缓拾起掉在地上的刀,在陆逊的无心之语中,她记下了一个名字“大先生。”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也许这场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雨继续下着,冲刷大地污秽,她突然想去看看,白帝城的此刻,也下着这么大的雨么。
四.星罗棋布
于是稍微回到之前一点的时间。
一只雄壮的远征军一路南下,打着大魏的旗号,稳坐中军的是名将张辽,他们的目标是蜀汉,终点在成都。虽然这次是应东吴之邀出军,但没有任何理由他会受江东小儿的摆布,突袭正是他的强项,他要搏取更大的胜果。大军行至边境,先锋斥候飞马回报,已经看见蜀国守军,多少人,一人,只有一人。
镇守蜀国东北边境门户,一人而已。
张辽急行军,来到城池之下,三军排开阵势,前方是一座几易其主的边境小城,多年的战火让它早就破损不堪,连城门都快没有,不对,那城门是就这么直接敞开着,城墙之上,确实只有一人端坐,雍然宁静,无视眼前的千军万马,羽扇纶巾,安然抚琴,他,正是诸葛孔明。
张辽目视着蜀汉的门户,那洞开的大门是个漆黑深渊,充满着诱惑及危险。攻,还是不攻,这是一个问题。手下的将兵看着他们的将军,只等一声令下即可杀入这充满破绽的小城。张文远却只是踌躇着,思考着,观察着。他们这一代人对眼前这看似与世无争之人的敬畏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事实上对他们来说,诸葛孔明就是一个当世的传说,即使是这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被张辽当作传说的人,也就三人,而另两人,已经永远的告别了这个世界。
他张辽绝不是懦弱贪生之辈,行走在这个时代,也创造了无数自己的故事,但眼前这人,缔造了时代,也就征服了一代人,他和他永远都不在一个等级之上。千里蜀道近在咫尺,他却没法再前进一步。突然,琴声戛然而止,城墙上的人站了起来,手中羽扇轻轻扬起,面对千军万马随手一挥,一瞬间,仿佛无数甲兵从他腹中杀出扑面而来,张辽瞬间惊醒。
“全军撤退,前锋改后翼,万箭齐发掩护。”防御诸葛亮永远不存在小题大作。全速狂撤,他走的太匆忙。所以他也没能看见,接下来那难得一见的画面。
眼前的魏军来而复退,尘土飞扬下诸葛孔明长长的嘘出一口气,星云过于紊乱,即使是他也只能看出不到七分,他一生谨慎,从未如此涉险,只因主公尽数带走倾国之兵,此计纯属无可奈何,出兵之前他算过一卦,他自己,他的主公,他们的蜀汉,这次均是九死一生,但至少此刻,他已占下一线生机,刚才的乱箭有一只射入了左臂,但他已经无暇顾及,怀着敬畏习惯的仰望星空,祈祷着能再多告诉他一点。
浓云仿佛真的如祷告般退散,万物肃静,群星归位,他定定的看着,手中的羽扇颓然掉在了地上,这不是因为箭伤的原因,从来没有看的如此清楚过,他看见了一切。
实在没有想到隐藏在幕后的居然是那个人,果然难以发现,或者说他早就应该发现吧。
“天要亡我!”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山崩地裂的声音,巨大的战象咆哮向前,士兵们穿着青黄色的藤甲。那个人的力量,连南蛮也能驱动。夸张一点说,他的智谋也许比眼前蛮兵加起来还多,但在他们眼前,他和这座破落的小城,只是前进路上一张苍白脆弱的宣纸,只需要践踏抢掠烧毁。诸葛孔明是谁?他们不懂得。
知天易,逆天难,终究是天命难违。
五.鬼狼之师
天命是什么?天降三场火,乌巢之火兴旺了魏国,赤壁之火奠定了蜀国,彝陵之火巩固了吴国,冥冥中仿佛一切自有定数,就连那观尽繁星的妖相也休想违抗。但却有一人当面对所谓天命之时,却会如同他曾经的主公被评为乱世奸雄时一样的反应,畅然大笑而已,也正因有着敢于逆天的人类,才终有不会寂寞的上帝。
一个人的野心能有多大,雄霸一方经略数十年悍然三分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从田舍郎登上天子堂?当一个人拥有经天纬地之才包藏宇宙之志,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是一位实干家,那他的野心,即该是路人皆知了。百年乱世,当由他统一天下。
司马懿仲达,当获悉诸葛亮的死讯时,事实上他是十分平静的,是的,没有一个人知道,司马懿就是大先生,隐藏幕后操纵一切是真的会有快感的,对鬼狼来说,谎言,如饮水而已。没有想到孔明一世英名,居然被一群南蛮歼灭,这点和计划有些偏差,他本来以为张辽和诸葛会同归于尽,不过无所谓了,智者千虑偶有一失也无伤大雅。放眼这高堂之上的文臣武将,视野扩及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全是棋子而已。曹孟德,诸葛孔明,这天下唯一让他一敬一惧之人以已入天上地下。蛰伏三十年,也该到行动之时了。
表奏天子提点雄兵,三千世界已属于他鬼狼之师。
六.弓腰姬君
白帝城,风雨飘摇。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汉帝行宫,一个男人高居王座之上,长剑抵地,他的士兵们,三十万蜀中男儿,如今仅余数百骑而已,缓缓举起长剑,寒光在眼前闪烁。
“陛下,您要放弃了吗?”一个女子伏于阶前。
刘备看了看,这个人他是认得的,他的丞相曾带她拜见过自己。黄氏月英,荆州骄傲的智慧之珠,诸葛孔明的唯一之妻。如果说那个让他一生歉疚难以忘记的女子是鲜艳怒放的海棠,这一位,就像是神秘妖娆的曼珠沙华了。
“陛下,一切还没有结束的。”
“是吗?啊,是的。”他的目光望向眼前出现的另一名女子。
孙尚香终于也一路走到了这里,望着前方早生华发的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才发现说不了什么。到底是过来做什么呢,现在只能尴尬的苦笑。那个人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备虽倾颓至斯,终不至被汝等拿下。”他站了起来,眼神冰冷,王气凌然,孙尚香回头,魏国大军在她之后降临,又是张辽!又是突袭!她知道她没法解释什么了。
“蜀将何在!”振臂一呼应者如云,疲惫至此的蜀军鼓足力气,随着他们的主公,大开城门,杀入敌阵,所过之处所向无敌。如同杀入草芥。一轮过后,重返本阵,身虽有伤,却未死一人,他拿起斥候献过的酒壶狂饮一气,“尔等敢应战否?”率军再度出击。
没有豪族的实力,也没有奸雄的鬼腹,却让一个个英雄心甘如恰的舍命相随,即使是离开了他,却永远不会背叛他,这就是她的男人。她一下明白过来,这本来不是她的战争,但现在却是了。
刘备在阵中浴血而战,和身边士兵同进同退,他知道这样的孤战总归是只有一个结果,身后响起一阵马蹄,他几乎凭着兽的直觉转过头,也同时意识到自己无法闪开了,但随后敌人却先倒下,是一把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剑救助了他,当然,它们本来就应该是一起的。
“你来帮我?”刘备难以置信的看着孙尚香,枭姬淡淡一笑,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天下义理一切都放在一边,宛如少年出游般的第一次战出征,一直已来压抑背负的东西全部可以忘记,他又回到了那个得即高歌失即休的他。红袖不只是添香,也可以相与而战。明明是在如此血腥的场合,刘备却意外的平静了下来,看着并肩的她,升起这样下去也不错的奇异念头,一起杀到最后,骄傲的迎来终结,这次不会再有人放手。可是苍天总究要戏弄浮生,即使他们只是奢求一点最后的尊严。
如果时间能再倒退几秒钟,刘备还是不会想去阻止事件,那已经注定了,他只想再亲眼确认一次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做下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为什么在和敌将的搏斗中,手中的剑,会刺到了孙尚香的身上。
万军还在眼前,他已经浑然不觉,只是看着长剑上的血迹,在那之上幻觉般的倒影,前程往事,大佛寺的初遇,兵器阵前奇怪的洞房花烛,直到误会的她的过江背弃。缓缓拾起她的剑,雌雄双股,随他戎马一生的武器。当遇到这个志向相同誓志相伴一生的女人时,他不吝分享他的荣誉,到如今,唯剑长存,人只能独自仰天长啸。
临死之前,孙尚香看着面前的男人,再看向更远的地方,冥冥中仿佛听到魏军中的某人低声呢喃,“真的和大先生说的一样啊…..”她一下想通了一切,那真正的恐怖还远远没有暴露自己,它深藏在无穷无底的深渊,玩弄着黑暗到浓腻的阴谋,操纵每个人的命运。她想要提醒他,却再也不能开口了。
七.武神再临
“杀死刘备!”无数声音包围了他,被陷在敌人海洋的漩涡中心,环顾四周,看来有不少燕赵慷慨悲歌之士被他的行为所激怒。刘玄德戎马一生,今日注定命丧于此。
突然,壮观的气流席卷整个战场,魏军后方霎时如同白昼,无数士兵被瞬间震开,巨大的光柱从地表升腾入空。烈焰光影中,一个如恶魔般的巨人身影,横刀立马的黑暗轮廓。上帝的神迹降临了。
总有一天,世上只剩火焰,总有一天,一切皆将燃烧。
怪物往前逼近,披散的不羁长发,赤色的铠甲如镶在皮肤上般一片片的坚毅。一如既往的长刀盘绕着不祥的黑龙,标志性的美髯,胯下的骷髅马包裹着黑色的烟雾与烈焰,蹄踩着炽烈的红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水淹七军威震天下,直至被后世尊为盖天古佛,关羽云长,带着神的光辉,他从地狱回来了,手中的鬼龙偃月刀还在滴血,那属于这次的第一个祭品,他的身份是东吴大都督。
“看尔乃插标卖首。”在场虽无人开口,所有人心中均不由回响这句闻名天下的死亡宣告。
“是你吗,二弟?”隔着千军万马,他和他对视着。回来做什么,是为了再一次的拯救他?还是为了赎回没有道别的遗憾呢。
所谓战斗只能存在于势均力敌的双方,如果对手过于强大,这只是单方面残酷的屠戮而已。十万精锐魏军在他面前就是无人之境。黑色的鬼龙偃月刀,宛如大海中一尾蛟龙,游动之间,魏军即波开浪裂。神关羽硬生生在战场杀开一条血路,那路的后方直通地狱,而他正来自那处。敌人的攻击浑然不觉,即使后背已遍布箭矢,他枯浊黑暗的眼洞只望向前方,黑色的血从他的躯体点点滴在地上,炙热到地面立刻升腾起阵阵白烟。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阳谋鬼谋强袭奇袭突袭全部是徒劳无用的。
“云长,你还认得我文远么?”张辽提马驻步,扬起手中长枪,看着眼前渐渐逼近的雄壮身影,那是需要仰望的高山,是需要膜拜的神灵。但直到擦肩而过,神的目光始终也没有停留在张辽的身上哪怕一秒,他至始至终只看着尽头的刘备。如果张辽之前没有经历孔明处的屈辱,也许他会更冷静一些,会想起今早获悉的陆伯言的离奇死讯,会明了自己这血肉之躯拿什么和来自地狱的战神抗衡,可是他终究没有冷静,所以当他转身时,他的人生也就在那一瞬定格了。重重的跌下马,粉身碎骨,只是一刹那,他仿佛经历了来自地狱几十年的沉痛梦魇。
赤兔还在奔驰,尽管它已是过分燃烧后黑焦的残骸,他的主人此刻仿佛终于恢复了些许曾经作为人的清醒。关羽伸出了手,他知道他的兄长一直在看着,看着自己的悲壮,看着自己此刻不复人形的躯体。刘备也站了起来,发足向前。即使他又再一次的兵败如洗输掉一切,即使他拖着如此的躯体从地狱中爬出,又如何呢,他是刘玄德,他是关云长,够了。
关羽的身体已渐渐不能维持了,从人到马的一切如烟尘般持续脱落风化,再进一点,再近一点,他们就可以触碰到彼此。刘备拖着伤残的身体不断前进,已经近到可以透过混沌看见彼此眼神中想要述说的一切,“即使到了任何地方成为任何样子,我都会一直追随着你,”“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啊,一直都是知道的。”但也仅此而已了,就在咫尺间,他张开了手,却只能抱住风。一阵风最终的消去了关羽所有有形的一切,只留下了一柄偃月刀,直指刘备,或者他的身后,最后颓然掉在地上。
“直到现在,你还想保护这样的我么,你已经这么疲倦了,为什么还是不想放下你的刀呢。”
八.锦囊藏底
哈哈,哈哈哈哈,从他们的背后,白帝城的北方,又涌来了一只军队,军队并不是打着魏的旗号,一幅幅上全部书写着司马两字。他是谨慎,谨慎到可以三十年如一日的等待一个机会,但当可以得意之时,他也绝不会错过这滋味。就像他面对政敌时卑躬屈膝后瞬间的杀伐决断。
该死的都已经死了,该得到的也差不多得到了,偃月刀,八卦阵已是囊中之物,手握魏国倾国之军,面对吴蜀两败俱伤的惨剧,仿佛秋风都不屑的落叶。当经历了完全的准备与等待之后,胜利似乎顺利的都有些无趣了。
这场雨,终于快迎来终幕。
但这一切,已经和刘玄德无关了,战场上热血的沸腾,人群的呐喊,一切,都抵不过手中慢慢消弭的滚烫黑沙,那是他带给他的最后温暖。
黄月英也同样的不为所动,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这让司马懿稍微有点尴尬。他讨厌她的这份平静,这会让他想起他一生惧惮的素敌,那个万军从中安然抚琴的男人。“你们现在不到百骑,一个行将就木的废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拿什么和我争。”她笑了笑,眼神更加藐视,缓缓吐出四个词,“无中生有。”
话音未落,四面万箭齐发,原来孔明口中的鱼腹浦的十万伏兵并不只是说的一个八卦阵而已,他是真正在这里经营着一支无人知晓的重兵,这甚至连他侍奉一生的主公也毫不知情。司马大惊之下,慌忙指挥军队,排起八卦阵法,一波一波的箭雨纷纷落下,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哈哈,仅此而已么……”司马的笑声多少有点不自信,因为他隐约知道这个女人或者说她背后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的手段,不会仅此而已。
笑声被一声炮响打断,四面八方的伏兵同时涌来,看打扮却并不是中原人士,南蛮,西凉,苗人。有的人在世之时手握重兵不可一世,有的人即使死后也不会缺乏追随卫道者,这是枭雄和英雄的区别,杀戮可以击败对手摧毁国家,但要在废墟之上重现构筑新的秩序,还必须要有仁义的威望和道德,这是霸道和王道的区别。司马只得分兵而战,两边混杀在一起,黄月英骑上一匹马,睥睨的看着司马,要决斗么,奉陪,才怪,司马太师何时需要亲自出马。
寒光一闪,形如死灰的刘玄德挥出一剑,涅槃般的又站了起来,他还没打算放弃。借刀杀人?在这场战争中,仿佛不是第一次了。
黄月英一介女子,在乱军丛中却毫发无伤,司马细看,发现她手中一样闪耀的宝物,仁王盾,传说中能消弭一切不义黑杀之神物。“刘备倒真是大手笔,连保命之物也交予别人。”君臣间的信任这样的事,对司马懿这样的人来说,是永远奢侈而又无法理解的。
只是当时在场十数万人之中,却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场战争,会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迎来它的终局,那过程,仅仅一瞬间而已。
事发前几秒,司马仲达端坐在高高的山岗之上。一个女人,强大至斯,万千军马居然随着她的旋律起舞,但这又如何,他依然胜券在握。他太自信,连天也从没放在眼里,所以也没有注意到头顶天空慢慢聚集的异象。
当时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感觉时间仿佛被拖慢了。也许他们都只是想快点从这无意义的杀戮中,求得各自的结果。司马偶然仰头,然后就再也无法垂下了。头顶翻滚的云朵隐隐透出亮光,即将降至的巨大闪电已经提前照亮了它锁定的这块区域。如果这就是天命,又怎么让他甘心。但真的没有办法了,闪?开什么玩笑。一如既往的逆天而行?很不巧,他的一切要么被自己派出搏杀,要么被那个女人支解的粉碎,他的手中现在只有一片空白。麻痹的身躯最后只能闭上眼睛,几秒后倾斜下的天罚,他仿佛等待了一生。
垂直光柱降下的那一刻照亮了大地,所有的杀戮停止了,全部目光都集中到魏军本阵的山岗,他们在看什么,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和所有的智谋与野心一起,鬼狼,在这个世上再无一点痕迹。他的故事,明明才刚刚开始。
九.长河日下
眼花缭乱的锦囊,在她的运作下风生水起,但其实是他在观星吗,冥冥中一切究竟是注定,还是全是幕后的一手运作。人死之后一定是到那九泉之下,相信会和他们重逢,这是他最大的安慰。但只有他,羽扇纶巾睥睨天下英雄的那个人,一定不会在那里,此时此刻,他仿佛高居在天空,俯瞰着天下的一切,谋划了这场人生大戏。山河湖海是舞台,风霜雨雪作布景,芸芸众生是角色,唯他一人,既是导演,也是观众。所以终局,刘备知道还没到来,还有一步,比如,他的死。
黄月英看了看手中的仁王盾,“谢谢陛下的仁德,这样就可以正常结束了。”
“免礼,你难道不也想让朕死吗。”他看不清面纱下她真正的表情。
“对不起,我确实不想让陛下您活着。”她很抱歉的笑笑。
他举起手中雌雄双股,“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连亲近的人都不相信。我杀了她,虽然知道是你暗中做了什么,但总究其实我也许是可以不出手的,如此的丑陋啊,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所以呢?”她眯起眼睛。
“没想到最后会败在一个内奸的手上,啊,是一对内奸。”
“请不要这样说,他一直对您,非常忠心!”这个女人,居然,有点生气?“已经,是过度忠心了。”刘备愣住了。
“您真是什么都不懂哦。”黄月英淡漠的笑笑。“司马懿以为别人是棋子,都没看见自己也在棋盘上。他本来就连我丈夫都不如。他,他,你,你们都是棋子。”
待在一个对天下了如指掌的男人身边,想要做点什么,虽然危险,却反而更加简单。司马懿梦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弹弓在下。他以为自己是大先生,殊不知天道紊乱,叫大先生的就只他一人?难道一个女人就不能是大先生?黄月英,才是真正藏在幕后的大先生,反贼们串联的真正幕后主导者。时代,意志,梦想,一切的一切,都在给这个女人做嫁衣。世界,要崩坏到怎样的地步,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女人。玩弄了多少战将的勇武和谋士的智慧,踩过他们的尸首走到这步。肮脏的真相窒息到他想要呕吐。
“那我二弟呢,他也在你的计划里?”“他倒是一个变数,没想到一个死人会执念到重返尘世,不过他不是暴走到毁灭了么,恩,这也是天命吧。”她想了想回答到。
“好了,谈话结束。”黄月英收起笑容。
“那只有你是内奸?”刘备追问“错错错!陛下您怎么还不明白呢,我是反贼啊,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谁管那内奸,也许早就不知死哪里了吧,死了也没人感谢的。”她意有所指的说着谁,他当然也知道。
刘备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趁她不注意慢慢抓起长剑,在这条由至亲之人用死亡与热血铺就的路上,他必须活下去,即使眼前是心计残忍冷酷到发指的恶魔。站起身,挥出困龙之主的雷霆一击。
黄月英架起仁王盾挡住,挡住?仁义著称布德天下的刘玄德居然会被仁王盾挡住?实在让人愕然,急忙闪开,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形式未必绝望。他毕竟是征战一生的枭雄,面对一个无甚体力的女子,还是有战胜的自信,顺手牵走仁王盾,再度逼近。黄月英只有闪躲之力,也一直用不出巨大的杀着,败北已是注定。这是战场杀伐者和纸上谈兵者的区别,当黄月英徒劳的返身一击时,他立马挥盾格挡。
“太狼狈了。”现实,总会比绝望更绝望,黄月英向刘备发出的这一击,居然无视了仁王盾,刘备急忙闪开,为什么,这个弑君者也能消弭仁王盾,她的正义是谁在承认。时代真的选择了这个,女人?
形势已经容不下他思考,黄月英的下一击接踵而至,太快了,这攻势,隐隐带着他三弟的咆哮之姿,没可能一个女人会做到这样。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并不常见的武器,它的名字叫诸葛连弩。
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方天画戟,青钢剑,双股剑,寒冰剑,这些属于这个动荡而伟大时代的神兵利器在书写了自己的传说后,注定也会随着时代的故事流传下去,但它们在面对这把由西蜀老铁匠花了三个时辰就做好的平平凡凡的弩面前,却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因为这把弩的力量,并不属于它本身的锋利,也不来自操纵者的武艺,而是诸葛孔明的智慧。
一直执着的正义已被无情背弃,这个世界只需要活下去的胜者而已。巨象还在咆哮,混乱的士兵渐渐重新集结,他们仰望的是,她的背影。
总算迎来了终幕,冷静的箭矢一支一支刺穿刘备的身体。沉沉坠到地上,他看见了前方的他们,“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欢迎回来。”他踉跄着往前爬去,在那里,光,满溢着。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和他们都还是年轻之时,我们刚刚认识彼此,却已如老友般无话不谈。那时的我们谈论的便是天下兴亡,高歌的便是乱世浮生。三月的微风轻轻吹过面颊,我看向身旁穿着青袍面如重枣的另一位同伴,他平静的微笑着望向前方,声音露出难得的淡淡期待,‘难道,这就是桃园么?’这是宛如‘天气真好’般云淡风气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