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楉在凉亭中静静的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而后起身缓缓步入大殿。
东暖阁内幕帘低垂,万贵妃还静静的沉睡在香梦中。
“娘娘......”
璃楉站在屏风外小心翼翼的唤着,闻得霞影纱帐内有气无力的低应了声,才走上前去道:“奴婢有要事禀奏。”
“拉开帐子。”万贞儿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
宫娥掀起红帐,万贞儿一手托腮侧卧在凤床上,杏眼朦胧,宝髻惺忪,一缕乌黑的秀发拖逸在枕边,满副慵怠之色。
宫娥退下后,璃楉将魏升的话去掉细枝末节,拣了几句关键的转奏给她。
万贞儿苍白的脸涨的绯红,红中泛紫,紫中又泛出金酱色来,胸中有口气儿尚未缓顺,直呛的咳嗽连声。
璃楉赶紧倒了杯茶递与。
万贞儿呷了两口,攥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眉际横出一团凶腾腾的杀气。她忽一甩手,一道碧光飞弛而过。玉盏撞在梅兰竹菊彩绣大锦屏上,又重重的坠落在地,璆锵①一声骨碎魂消,溅洒了遍地乱琼。琥珀色的茶水染红了锦屏上洁白的玉兰花,水渍如点点珠泪四下洇开,在月华色的纱幔上留下一道道朱赤印记。
璃楉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一面收拾着地上的残片一面道:“恕奴婢直言,越是这会子,娘娘越要保持冷静,切莫气坏了身子,遂了他人的意。”
沉默半晌,万贞儿扬扬手,“退下吧,本宫要独自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得闻皇帝喜得贵子,朝野上下一片欢悦。
次日,皇帝即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文武百官着吉服于奉天门朝贺。隔日皇子于文华门召文武大臣进见。皇子六岁尚未有名,皇帝召见礼部及翰林院大学士等商议后亲定睿名“祐樘”。纪兰心册封淑妃,居永寿宫。张敏保护皇子有功,在怀恩的奏请下,擢升为永寿宫的管事。至于吴废后,虽是覆水难收,皇帝仍感念她抚育皇子,让她从残破的冷宫移居到舒适的涵春宫,一切服膳用度皆如妃嫔。
夜幕层层铺泻,永寿宫内灯光莹莹,明媚如昼。
朱见深褪下皇帝威严的外衣,俨然换做一副慈父姿态,与皇子戏耍玩乐,好不欢快。
隆隆的钟鼓声穿过宫墙,袅袅散散的飘入大殿,扰碎了殿内的欢声笑语。该是皇子入睡的时候了,小太监们护送着朱祐樘回到自己的卧房。
房间布置的华美而舒适。窗子是向东开的,可以享受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拂照;四壁挂满了儿过往的“涂鸦”之作;北面是黄花梨棂格木架,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偶,玳瑁虎,白玉象,墨玉喜鹊,银螃蟹......木架旁摆着匹半人高的玛瑙青骢,神态温驯,栩栩如生。朱祐樘骑上木马晃荡了几下,却觉无聊。
为何大娘和小豆子不来与自己同住?为何璃楉好些日子没来看他了?一点小小的失落坠入心湖,慢慢激荡开来。
他躺到松软的金丝床上,目光悠悠的飘向那副“庭院”图,凝视良久,缓缓的阖上了眼睛。或许唯有在梦中,自己的愿望才能实现!
溶溶的月光透过霞影纱帐流溢进来,凤床内的一切,仿佛漾在潋滟红浪之中,波动、迷离,如梦如幻。
纪兰心一袭淡紫色微透明雾毂长裙,雪白的肌肤半隐半现,乌黑的秀发如流瀑般铺泻在腰际。一对星眸含羞带笑,微漾着脉脉秋波,两抹红潮涌在玉颊,如海棠娇映春晖。朱见深觉得心摇目眩,秀美的容颜上,似有七彩光霞照来,眸波流盼间,便散作醉人的异香,萦绕鼻端。他情不自禁的将娇人揽入怀中。
宽阔的胸膛温暖而坚实,是她唯一的依靠,他会保护她们母子的!纪兰心不断的安慰自己。
朱见深温言款语的询问了番母子二人过往的境遇,但对于藏匿西苑的原因却未置一辞,只柔声道:“兰心,你放心,朕日后定会加倍补偿你们母子。”
纪兰心云鬓微点,便任其轻解罗裙......
霞影纱帐内,红衾翻动。
朱见深炙热的双唇在寸寸雪肌间狂野的探索,怀中娇人不自禁的仰起头,杏眼蒙蒙,樱桃小口略张,吁吁微喘着。他停了少顷,俯首含住那两片翕动的红瓣,倾身一送,探入柔弱深闺。
纪兰心张开皓臂圈住了朱见深,细细香汗透湿****。他的柔情抚平了她忐忑不安的心,令她忘却了危险。此刻,她将一切烦恼抛出了脑海,只想静静地,静静地享受他的爱。体内的律动愈来愈快,连绵细浪化作汹涌春潮一浪推着一浪,滚滚侵袭,冲跨了最后的矜持防护。轻柔的娇吟从红唇点点溢出,随着波潮的韵律,声声起伏......
而此时的昭德宫却是另一番景象,沉寂和黑暗代替了往昔的光明和欢笑。
皇帝已遣人来通知:今夜留宿永寿宫。万贞儿气急败坏的将璃楉和段英叫到殿中问话。
大殿四壁的银灯已熄,只余了一柄九盏莲枝灯,深浓的阴影令万贞儿铁青的脸益发森冷。她凤目怒瞪,凌厉的目光咄咄逼视着璃楉,“那日魏升一早便来报信,你为何迟迟不通禀?”
璃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魏公公一走,奴婢便想去禀报娘娘,可突然想到值更的宫女说娘娘咳嗽了一夜,天亮才睡安实,所以才......
她话还未说玩,万贞儿便抬起一脚,狠狠踹去,“混账东西,坏了本宫大事!”
万贞儿可不是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她高大健硕,有的是力气。每当皇帝游幸狩猎,她总是一身戎服,手持弓箭,骑在高头大马上充当前驱。她飞来的一脚将瘦弱的璃楉踢出了三尺开外。
璃楉在地上趴了半晌,剧烈的痛楚令她透不过气来。她捂住胸口,重重的喘了几下,顿觉有股血腥味向上涌,随之“哇”的吐出一口血来。顾不得疼痛,她爬到万贞儿脚边,一边磕头一边泣,“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再给奴婢一次机会,让奴婢将功赎罪。”
站在一旁的段英冷冷的瞟了璃楉一眼,长长一叹,“姑娘若是早些通报,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说着,又转向万贞儿,“璃楉姑娘年纪尚小,分不清事情轻重,请娘娘开恩,饶恕她一回吧。”
璃楉冷哼一声:这番言语表面上是在替自己求情,实则火上浇油,背后暗捅一刀。她在万贵妃身边日益受宠,作为总管太监的段英自然感到了威胁,趁此机会,便落井下石。
万贞儿静默片许,声色俱厉,“今后也没有什么重要事让你办了,御赐金牌暂且移交段英保管,日后若是再有任何差池,就滚到浣衣局去。”
璃楉俯首谢恩,阵阵寒意攀上了脊梁。
①璆锵:qiúqiāng玉石或金属撞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