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8 雪峰万仞，胡可比高？（七）人心

丁凡已经做好了与对手搏命的准备。

如果因为惧怕而不敢孤注一掷的话，那结果只会是白白丧命。并且这一刻，在他对面，灵桐的心里比他要不安得多。

两人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动。

不过，在寒风中矗立了许久，谁也没有先动起来。

就在丁凡开始作其他打算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薛敏义的呼喊声，让他心中一喜。

“薛师兄来了，那我就多了一个助力！”

其实丁凡一早也曾怀疑过薛敏义，然而现在，他心中对此人不再有分毫的怀疑——薛敏义也几乎在灵桐和灵枂一手导演的那场雪崩里丧命。而且很明显，他们二人并不了解薛敏义的根底。

或许，薛敏义对丹霞宗没有那么忠诚，对师门，对自己师傅隐藏了许多秘密，但是对丁凡，薛敏义已经尽可能的开诚布公——否则以他所展露出来的别派法术，就足够丹霞宗对他予以严惩制裁了。

薛敏义一路飞跑了下来，随着他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丁凡的信心也越来越足。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却是，紧随着薛敏义的，竟然还有另一个身影。

虽然丁凡还看不清那一前一后两人的样貌，但凭着轮廓和声音也知道，跑在前边的是薛敏义，后边步步紧跟的则是灵枂。

待到薛敏义快要跑到丁凡和灵桐对峙之处时，他口中便连声呼喊起来：

“丁师弟快走！”

丁凡唯有苦笑。他当然也想一走了之，但他只要露怯逃跑的话，恐怕来自身后灵桐的全力一击就要让他丧命当场了。

薛敏义见丁凡仍然不动，心中大急，又高喊道：“我中了灵枂的埋伏，法力暂时被封，我们不是他们敌手，丁师弟快走！”

这一番话听在耳中，丁凡几乎就要晕厥。

原以为薛敏义一身不知来历的法术，恐怕实力还在灵桐、灵枂二人之上，可想不到他竟然遭了灵枂的埋伏。

丁凡不禁懊悔，自己方才怎么不把自己一路上对灵桐、灵枂二人的怀疑也告诉薛敏义，也好让他有所提防？

可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究竟怎么解这困局，丁凡心中一时无计。

此消彼长，听闻师弟灵枂竟然暗算得手，灵桐却是信心大振，虽然他也不敢贸然转过身去看身后的情形，但向丁凡投过来的眼神里，却隐隐然已经多了一丝试探的意思。

丁凡知道，再过得片刻，在薛敏义和灵枂靠近前，灵桐就要出手了。可是现在，局势发生了逆转——即便他全力一搏，拼着自己受伤也要重创灵桐的话，后面可还有一个准备充分，且修为与灵桐不相上下的灵枂，而自己这边的帮手薛敏义却被封了法力。

“难道今天真要丧命于此？这万仞大雪峰，莫非就是我丁凡此生埋骨之地？”

丁凡心头发苦。

“也罢！也罢！我不过是个凡人，又没脚踩主角光环，哪能一举对付两个强于自己的对手？不过，就算是要死，也要让这两个小王八蛋付出点代价！”

“哈、哈哈……”丁凡突然纵声大笑，笑声在群山之间激荡，回声四起。

灵桐目露凶光，杀意顿起。

“你终于还是露怯了吧！”

灵桐说罢，早已准备好的连续十余道金光符便从他手中打出。

虽然灵桐的修为和道行都远不及青玄这样的二代翘楚，但他此刻却是势要置丁凡于死地，不但下手毫不留情，更是煞费心机——十几道金光符，被他手上力道操控，以不同的速度飞出，越晚出手的，速度越快。

十几道飞符在寒风中划着金色的长线，几乎同时飞抵丁凡身前，并且封住了他周身以及上下左右所有可能逃避的方向。

远处的薛敏义见此情形，也禁不住骇然失色——此刻就算丁凡和前次一样，化身成巨熊，恐怕也难抵御这样的强度的打击。

丁凡自然更清楚，自己化身的黑熊精，不过徒具其肉身，却并没有它千年的道行，不足以硬碰那十多道金光符。

眼看着自己就要一击得手，灵桐的注意力已经开始转向后方，在他眼中，这一刻的丁凡，已经是个死人，而他接下来要对付的，则是正在接近的薛敏义——能过被灵枂暗算，还能一路逃来，这个薛敏义也不简单。

然而，在灵桐刚刚把精力集中在聆听身后薛敏义的脚步声和气息时，在他的正前方，却出现了令他惊诧莫名的一幕——

白皑皑的雪地里，一个庞大得如同一座小丘般的巨大黑影，突然拔地而起，仿佛是从土中生出来的一般。那竟然是一头灵桐此生从未见过的黑色巨熊。

十几道金光符尽数打在了那道巨大的黑熊身上，却悉数化作废纸，被凛冽的寒风卷走，瞬息飘远。

丁凡如同天神临凡一般，立在巨熊的肩头，依旧保持着他此前的姿势，负手而立，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视线是从极高之处，如同俯瞰蝼蚁一般，俯视着巨熊脚下，那不过比巨熊的一只脚高出一些来的灵桐。

“想不到，原本是想要孤注一掷，使用我原本一直无力催动的那道‘循兵诀’，原来用起来却这么轻松？看来，是我这些天依照《紫气修身诀》炼体的同时，元神和元气也得以增强了……”

丁凡心中狂喜。自从他与无字书以灵识互通，习得了那可以化身成被此书收录的黑熊精外形的“化身诀”后，几次使用，也都只用过这一个法诀。

无字书教给他的另一门法诀“循兵诀”，与仅仅是让自身化为书中所录形象的“化身诀”不同，这门“循兵诀”，是以用法宝元力凭空塑造出一个书册中的妖怪或人物，作为自己可以驱控的道兵。在自身修为和道行还不高的情况下，使用“循兵诀”召出道兵来，对订饭而言显然比使用“化身诀”要有用得多。

丁凡始终不曾动用此法诀，只因之前修为不够，元神经不起这般损耗而未敢尝试。但此番面临绝境，又被对方的恶毒用心激怒，他的全力一搏，竟然收到了出乎意料的奇效！

他原本以为自己法力薄弱，被“循兵诀”召出的巨熊未必能够抵挡灵桐的金光符，只期望能够稍作延缓，或者让灵桐惊诧之下露出破绽。

却想不到，这头巨熊居然拥有了不俗的威能。纵然灵桐的金光符不能与道行精深，法力高强的青玄相比，但能轻而易举硬挡住十多道飞符，也足以证明它的厉害。

在这头突然杀出的巨熊面前，灵桐竟然惊骇得一时忘了作任何反应。

“灵桐师兄，危险！”远处传来灵枂的大声示警。

灵桐这才猛的一个激灵，眼见一只足够把自己捏起来的巨掌呼啸而至，他陡然一个翻滚，连续滚出十几圈，待那阵呼呼的风声过去，才敢停下，迅速翻身站起。虽然弄了一身雪末，狼狈异常，但好歹是保住了小命。

见了灵桐失魂落魄的模样，丁凡非但没有对他生出一丝悲悯，相反，更激发了他一定要尽快了断此事的决心——能够让一个修道有些年头的丹霞宗内门弟子如此恐慌，甚至一度吓破了胆，可见使用了“循兵诀”的无字书是怎样令人生畏的法宝。

当初他从师父青玄口中得知，这本无字书是至宝级别，三界罕有的法宝时，由于并无亲身体会，他还无法真切感受到“至宝”二字的分量。然而现在，事实面前，他终于体会到了，灵器、仙珍、法宝，恐怕每提升一个品阶，法宝之间的威力、作用，都有着天渊之别。

“我不过是炼体期小成的修为，道行还不足一年，仅仅凭着天生强过普通人一些的元神，强行使用‘循兵诀’催动这至宝级别的法宝，就已经这么可怕……不行！灵桐、灵枂两人今天必须死！”

丁凡心中坚定了主意，便继续运转循兵诀，操纵着那头巨熊，不断的向脚下狼狈逃窜的灵桐发起攻击。

当初丁凡与青玄二人，面对那头并不甚聪明，灵根可谓极差的巨熊，还可以凭着自己作为人族的机敏，千方百计躲避。

此时此刻的巨熊，并无千年道行，但它肩头的丁凡却是思维敏捷的人，是不输于灵桐，甚至比他更加机敏，更懂得应变的操控者。

远处的灵枂突然暴喝，不顾一切的，甚至已经顾不上跑在他前面的薛敏义，朝丁凡和灵桐所在的方向猛冲了过来，并不断的从手中飞出金光符。

丁凡却不惧分心二用，只是操控着巨熊不断变换着姿势，便让灵枂那一道接一道朝自己飞来企图围魏救赵的金光符都打在了巨熊的背上、腿上、臀上，依旧是一碰之后，顿成废纸，张张随风飘走。而巨熊针对灵桐的掌击、脚踩，各种杀伤手段一刻也不停歇。

早已跑到了薛敏义前边的灵枂，突然跪倒在地，双膝在雪地里生生滑出了一丈有余。他目睹了与自己有着十年同门之谊、彼此之间几乎无话不谈的师兄灵桐，终于没能逃过巨熊的一掌横扫，身躯如同一具无足轻重的皮囊，横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上，脑浆四溅，殒命当场！

丁凡又悄悄运使起无字书的“勾离诀”，将灵桐的尸骸尽数收摄了进去。从今往后，丁凡还可以像之前召出巨熊精一样，召出一个灵桐来为自己应敌。

灵枂一声悲号，目眦欲裂，然而，牢牢坐在巨熊肩头的丁凡转过身来看他的眼神，依旧是那般冷漠。

悲愤之下，灵枂却并未失去最后一点理智，他没有冲上去和巨熊拼命，而是转而扑向距离自己并不算远的薛敏义。

丁凡远远望着，眼见灵枂并没有被他故意作出的冷血姿态震慑，便知道事情不妙，但为了追逐击毙一直试图往山下逃跑的灵桐，他已经驾着巨熊跑出太远，此刻已是鞭长莫及。

早已被灵枂暗算，封住了法力的薛敏义，只稍作了反抗，便被灵枂制服，当即俯面摔倒在地。灵枂一步跨过去，一脚踩在倒地的薛敏义后背上，手中握住足有一打左右的金光符，扭头对远处的丁凡喝道：

“你要是敢靠近分毫，或者妄想救人的话，该知道他会是什么下场！”

丁凡虽然恨得牙痒痒，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他上辈子读过不少书，可他又不是念的警校，并没有哪本书有教过怎么解救人质……偏偏他又有心结交薛敏义这个朋友，甚至与此人已经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倘若要他为了保全无字书这件至宝的秘密不外泄而无视薛敏义的死活，他首先便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丁凡求道，求的并非长生之道，或是霸世之道，而是希望自己修炼有成，能够有能力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的亲友。如果说为了自己的利益，在修道之路刚刚才开始的时候，就先做出这种漠视朋友性命的事来，那还何必修什么道，求什么仙？

纵然愤恨，却又能奈何？丁凡心里不得不开始考虑，如果就这样放走了灵枂，无字书的秘密流传开来，自己将如何应对今后的种种麻烦……

“丁凡，你如今仗着这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熊精帮手，我自知不是你对手，但你也莫要忘了，你我都是丹霞宗门人，做事不要太绝，不要太狠了！”灵枂见丁凡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赶紧又以同门之义来威压于他。

丁凡原本有些怔怔的出神，听到这番话，不禁摇头笑道：“我做事太绝？太狠？那敢问灵桐、灵枂二位师兄此次上山，欲置我于死地，又该怎么算？”

灵枂脸上一红，但随即辩解道：“要取你性命的另有其人……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那人便是……”

“灵珀大师兄，对吧？”丁凡先于对方说出了“那人”的身份。

灵枂先是略略一惊，随后想通了什么，又赶紧趁热打铁道：“既然你也知道我们二人也是迫于无奈，那你何苦要对我们师兄弟赶尽杀绝？我们是有错，可你已经杀了灵桐师兄……丁师弟，不若我们做个交易，你放了我下山去，今后不要再追究今日之事，而你杀了灵桐师兄的事，我也就当没看见。”

这笔交易，几乎令丁凡意动。然而仔细想想，才知其中破绽极大，决不可行。

“一来，巨熊凭空出现，就算灵枂真的有眼无珠，看不出门道，可万一传出去，门派之中，甚至门派之外的其他高人，又怎么会猜不出？届时，恐怕我整日都要陷入无休止的明争暗夺之中，为此丧命也不足为奇；

二来，灵珀杀人之心已起，纵然自己放走灵枂，恐怕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灵珀寻机杀了灵枂灭口，再来设法和自己清算。这灵枂怕是认准了我不欲张扬今日之事……”

见丁凡神色犹疑，灵枂还以为他念头有些松动，一把将地上的薛敏义抓了起来，当作肉盾一般挡在自己身前，就要绕过丁凡和黑熊的所在，往山下而去。

丁凡犹自踌躇，不知该如何应对，明知对方开始逃跑，却也不敢就此动手。他知道，在熊精把灵枂拍成肉泥之前，灵枂也有充裕的时间先将薛敏义打成蜂窝。

灵枂推着薛敏义，一步步的，开始远离了丁凡，一边走，还一边警告丁凡不要靠近。

“算了，就让这小畜生多活一阵吧……估计他也是逃不出大师兄手掌心的。不过也只是个可怜虫罢了……”丁凡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大不了，去向掌宗天师求救，拉上师傅一起，向他老人家禀明一切好了。”

唰！

就在丁凡已经放弃了当场格毙灵枂的念头，而灵枂也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的时候，突然之间，从灵枂的脚下窜起一团眩目的白色光球。

噗！

那光球竟如一把锋利的镰刀，由下至上，从胯下直到头顶，生生的将灵枂劈成了两半。

死尸分作两瓣，栽倒在地，鲜血喷涌如柱！

血淋淋的场面，让距离事发处足有二三十丈远的丁凡都禁不住心惊肉跳。

而被血淋了一身的薛敏义更是一时惊吓过度，昏死了过去。

那道瞬息之间生劈了灵枂的白色光团飞起数丈后，又急速坠落，这一落，竟然是落在了丁凡身前不远的地方。

光团散去，出现在丁凡眼前的，赫然是一只状如巨犬，却有骡马大小，头上生着一对内弯犄角的怪异妖兽。

“雪獓兽！”丁凡心头猛的一跳。

那头雪獓兽一举格杀了灵枂，皮毛却依旧通身雪白，连血迹都不曾沾染上一点。它昂首立在丁凡操控下的巨熊跟前，口中忽然一声长啸。

丁凡强自抑心头的激动和紧张，开始审视起这头从来只是听说，还未曾亲见的，传说中极为罕见的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