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带着她。
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晃悠着双脚，不停地哼着歌，我听得出有梁静茹的《暖暖》、有王菲的《暧昧》、《传奇》。我跟雨婷的共同点是都喜欢梁静茹和王菲的歌，不同点是她会但不怎么唱，我是不会但到处显摆大嗓门儿。
她今天穿了一身很有气质的碎花长裙，配上她清秀的五官、修长的身段，很文艺。我真是“傻人有艳福”，有这样的朋友已经不够了，夫复何求啊？我又想：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温度依然不高，难道你就不冷吗？真是三九天穿裙子——美丽动（冻）人，果然是“爱美之心，女人有之”，看来，爱美不仅是女人的天性，更是男人后天习得的重要技能，如果孤男寡女搁在一起，还真是有点暧昧呢。
我们边走边聊。
雨婷：童童，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这里还有必要插一段，说说我的另一个习惯，就是跟我玩的特别好的人，我都会给他们起一个专属名，我们宿舍那些家伙的外号几乎全是我给安上的。对于男生，专属名都是彼此知道、公开叫的，这时候的专属名就是外号。不过对异性朋友，却都是只有彼此两个人知道，外人并不知道。只有两人的情况下会喊，公共场合是不喊专属名的。这样说似乎有点暧昧，不过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甚至几个不为人知或见不得人的癖好，给男生起外号给女生起专属名就是我牧凡的癖好。
从小学到大学，别人给我安的专属名有“小牧”、“牧牧”、“凡凡”、“童童”“凡童（这个我怎么听都像‘饭桶’，比次郎曾经给我起的‘木桶’要难听十万个为什么，虽然我确实很能吃）”等不下十种，我也都欣然接受，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就像人说的，如果一开始人类不叫人类，叫狗，那现在人类就叫狗类了，这么说似乎有点得罪人类了，不过确实是这个道理。
雨婷给我起的专属名是“童童”，就是“牧童”最后一个字的叠音，我给她起的专属名叫“颦儿”，众所周知，这是《红楼梦》里贾宝玉给林黛玉起的名号，我虽然不是贾宝玉，但雨婷却极具林妹妹的气质，故名。我这是图省事儿，想出一个独一无二的专属名可不比写出一篇论文容易。当然了，能达到让我起专属名的女孩子没有几个，至今不过两人，另一人是高中同学，至今仍保持联系。倒是很多人时常引我为知己，所以我才会有那么多名号。这人受欢迎了，挡都挡不住啊。
我：呃，还没有，牧守之给推荐了一个，让我明天去面试呢。
雨婷：怪不得你说在做简历。
我：对啊，要不然还能怎么样？还有三个多月就毕业了，不找工作不行了啊，我现在都已经在喝西北风了，哈哈。对了，你呢？
雨婷沉默了大概一分钟。
我：我说颦儿，你想什么呢？你毕业有什么打算？
对于她的家庭，我稍稍知道那么一点，这一点就是她家里很有钱，什么都不缺。不过每次聊天，她显然都在回避这些话题，从来不跟我多说一句她家里的情况。我想她可能是怕我自卑吧？或者是怕因为背景悬殊失去我这个来自民间的朋友。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人”，与雨婷认识以前，我是挺自卑的，长相一般，学习一般，家世一般，大学还被分在一班，我这人也太一般了，想特殊也特殊不起来。
后来认识了她，我才逐渐走出阴影，她的光环把我的阴影赶走了，我的人生瞬间加速，就像QQ购买了年费会员、迅雷开通了高速通道、离线加速，更像是下了以K、T、Z开头的车，上了以D、G开头的车，我还没算出离心率、加速度是多少，就一溜烟跑远了。我的人生一路从用手爬学着说话喊妈妈，到双腿走路上小学，到骑自行车上初中，到坐城乡公交上高中，到做火车上大学，这一路加速，我不为体验沿途的美好，追逐人生的幸福，只为追赶别人的脚步。
雨婷：时间过得真快，大一的时候我们还怪时间过得太慢，总觉得时间还很多，未来还很遥远，没想到转眼就要毕业了。她说完长舒了一口气，沉默了起来。
其实我从未觉得时间过得慢，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昨天我们拖着行李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踏进这个校门，今天就拖着行李怀着无比留恋的心情一步三回头地坐上了异乡的列车。时间不是一把杀猪刀，是一把剜心的刀，是一把雕刻的刀。昨天的欢声笑语今天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一摞三五寸大小的影纸上，十几年的求学买来了两张前途未卜、生死难料的文凭。
我：是啊，人总要长大。虽然就像歌里唱的“人越长大却越觉得孤单”，但我们无法拒绝长大。从我们小时候上学的第一天开始，就注定了我们早晚会背上行囊离开家门。小学毕业升初中，接着是中考、高考、大学，想想我们熬了十五年，终于要走向社会了，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雨婷：童童，你毕业后准备在这边定居了吗？
我：怎么可能？我只想在毕业前赶紧找到一份工作，让家里放心，我没想到那么远。再说，即使是定居，我也不会在这边。
雨婷：哦，我还不知道毕业后要做什么。
我：上次你不是跟我说你爸要你去他的公司工作吗？
雨婷：你知道的，我不想去。我想自己找份工作，长这么大，我一直都生活在家庭羽翼的保护下，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购物用卡，出门也不用走。我想学会独立，不想毕业了还要家里人给我安排工作，那样的话我觉得我大学四年就白上了。再说我有我跟我爸的约定，我做到了，他也一定要做到。
我：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果然我没看错人。比那些炫富的富二代好多了，动不动开着小车上学，没毕业就进入家族企业做了领导，拽什么呀？没有家里给钱，他什么都不是，甚至不如一个要饭的。你还别看不起讨饭的，人家那也是生活，能把你兜里的钱说进他兜里，那也要费一番功夫的。人要靠自己的本领吃饭才不会饿死。
还别说，新闻上我从未听说有乞丐饿死街头的，有也是冻死或被人打死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钱饿死的倒是不少，有的甚至走上邪路，那真是自绝后路，虽然我知道他们很多是走投无路。但鲁迅不说过嘛，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邓爷爷不也说过吗，没有路，那咱就“摸着石头过河”，虽然现在看来石头没有了，水越来越深，但只要你学会了凫水，一样淹不死，一样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敢当自己是根葱，总会有人拿你蘸酱吃的，就怕你自己麻绳短，却闲别人古井深。我妈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人有享不尽的福，但没有吃不了的苦”作为穷苦家的孩子，我一直深信不疑。
雨婷：可能我从小太被家里溺爱了，所以总觉得自己没有长大。可是，我们却要毕业了。
我：怎么会？你已经长大啦。
雨婷：童童，你说毕业后我们还能经常见面吗？以后会失去联系吗？
我：呸呸呸，怎么会呢？只要想就能，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想找到一个人还不容易啊？分分钟的事儿，芝麻大的事儿，小菜一碟小酒一壶的事儿。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时的我天真地以为，只要两个人想见面，哪怕是请假甚至辞职，纵然相隔千万里，总是可以见上一面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没真正长大。真正的长大是一夜之间，是痛不可言。学校可以是一个社会，但是社会并不是学校。我们也不是我们自己，我们还有身边的人。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生离死别，更不会充满悔恨和遗憾。
雨婷：童童，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永远不长大多好。
我：我们80后这一代人的通病就是怀旧。如果我们不长大，等我们的父母都老了，谁来养活他们？等他们不在了，谁来养活我们？我们不在了，人类不就灭绝了吗？所以，我们要想的不应该是不长大，而是长大的过程中让自己快乐起来。颦儿，人生是分很多阶段的，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十几年的求学生涯是人生最美好的一个阶段，现在就要结束了，我们可以祭奠，但是我们不能太过悲伤，因为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以前不是抄过真国王的几句诗给我吗？是什么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但是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对吧？
雨婷：什么真国王假国王啊？是汪国真。
我：对，就是这孩子。
雨婷：我怕就这么突然毕业，我怕这长大的滋味，我怕以后再也联系不到你了，我怕再也不会遇到你这样的朋友，我怕。。。
我：哎呀，你又多愁善感了。你应该学学人家黄蓉，做什么都是“我不怕不怕啦”，有没有郭靖都不重要啦。
感觉到她对于毕业的伤感，我决定岔开话题，就用那比阿猪的小月月稍好的嗓音唱着网上听来的歌，把她逗笑了。雨婷唱歌很好听，黄莺一样，婉转动人，犹如天籁。但只在我面前唱过，我们大家一起去KTV的时候，她从来不唱。
雨婷：是王蓉好不好？哪有郭靖的事啊？
我：倒是有一个郭静，唱的那个《下一个天亮》怪好听的，不过也挺伤感的。
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们骑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嚣的小城出了收费站，来到了没有公交车通行的郊区。郊区农村田野的空气果然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有种要大喊几声的冲动。我们随意地拐进了去往田野的一条小路，各自下了车。
“啊”没想雨婷一下车就张开双臂大喊着向前跑去。
“你慢点，小心脚下。”我推着车兴奋地喊道。
“太开心了，我以后要在农村生活。”她转过身来倒退着跟我说道。
“快别这么说，你这是新鲜感。三天都不要，你就厌烦了。农村除了空气比城里好，人比城里人善良朴实外，其他诸如衣食住行都远远比不上城里的。”我理性地替她分析道。
毕竟我就是农村人，什么不知道啊？而雨婷家在省城，从小到大没怎么下过农村。就好比《爱情公寓》里的林宛瑜见到拖拉机说是卡丁车一样，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雨婷别把麦苗说成是韭菜我就谢天谢地了。如果说农村人进城好比刘姥姥进大观园，那城里人下乡，就好比世人发现了桃花源。
“我觉得不会啊，这里真的很美啊。空旷的环境，清新的空气，万物生长，一派生气。一切是那么好。”雨婷显然没来过乡下，被一种新鲜感给迷住了。
“农村美好的外表下是贫穷的躯壳，再好的空气也不能当饭吃，再美的风光也不能当衣穿。不过这里离市区不是很远，还不是真正的农村。等有机会，我带你到我们家那里去看看，去感受一下，待三天就知道什么滋味了。你看过《甲方乙方》吗？”
人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又说“旅游不过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到别人待腻的地方去”，确实是这样，无论什么地方，待久了都会慢慢习惯的，或者永远习惯不了。
“好啊，好啊。可是你早就说要带我去你家玩，每次都不了了之，说话不算话。该不会你家里已经娶过亲了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带着疑惑和求证的眼神看着我。
“我是想，可是我们那里穷，也脏，我们家都没那么多房间，我怕你去了会受罪，所以总不忍心。我娶亲？开玩笑，哪家姑娘愿意到我们那犄角旮旯去啊？躲都来不及，再说，我要是真娶亲了，我就上不了大学了，早出门打工挣奶粉钱去了我。”
“谁说的？我有那么娇贵吗？王宝钏还是宰相的女儿呢，不一样苦守寒窑十八年？王宝钏那样的就愿意去。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好像发觉自己的比喻有点不恰当，说完整个人唰地一下脸红了。
“我们那‘四害’特别多，我怕它们把你给吃了啊。那就太可惜了。”我打趣道。
“你就会找借口，不想带我去你家。是不是闲我长得丑还是怕我不懂事给你丢人啊，快说。”
“不是啊，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我是怕请仙容易送神难啊。好吧，既然你多次‘请战’，我也不好再推，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李雨婷小姐，无论到时候是蚊子叮、老鼠咬，又或者是吃不上肉、洗不上澡，更或者是出门被狗追、夜里遇见鬼、睡觉被人吵，更有甚至会被无数个光棍骚扰，你都无怨无悔一定要去吗？”我故意把老家说的恐怖，希望她知难而退，但是我错了。
“我愿意。”没想到她回答的这么干脆。
“你不怕？你确定？”我不相信她不怕，我说的这些都是“对症下药”，都是她最怕的一些。
“我不怕，我十万个不为什么的确定！”
看着她看我的眼神，我明白了，那眼神在告诉我：反正有你在，我怕什么。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啊，我们家人常年在SH平时家里没有人的，一般都过年才回家。”
这次我确定我没说谎，现在的农村人大多数都在城里打工，虽然没有城里人的户口和体面，但他们中很多人一辈子包括子女都将在城市的边缘讨生活，保姆、垃圾工、淘粪工、建筑工，他们忍痛挨饿地做着最脏最累最苦挣钱最少的活。他们把自己的孩子丢给父母，转身哺育起了城里人的孩子，他们一边清理净化着这个没有任何人情味的城市，一边建设着有钱人的高楼大厦，他们可以说“这栋楼是我建的”，但是却说不出“我住在这栋楼里”。没有暂住证他们会被撵走，没有钱就去捡别人扔掉的馊菜剩饭充饥，从手里和口中省出一份钱粮供养在读大学的子女。你一个电话，他高兴地说他过得很好，让你好好学习，钱该花就花，保住身体。那一根长长的电话线，不知道连起了多少农家孩子和父母之间的骨肉亲情。
“那我就过年去你家呗。”
“这个，这个恐怕不合适吧？再说你家人肯定不允许你到处乱跑。”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家里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她长在城市，可能不知道农村的风俗。所谓“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农村的每一个小村子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我们那过年见面相亲的多，如果大过年的带一个女生去自己家，一定会被很多父老乡亲误会，那时候我就是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样吧，你如果愿意的话，在毕业前我带你去我家一趟。看看就走，不在家住，因为家里没人。”
“那有什么意思啊，要去的话肯定得住几天，看看就走多没意思。”
“可是家里就我们两个的话，你不怕吗？”
“有你在，我怕什么？你不是说农村人都很朴实善良的吗？”
“这个事我们是不是再。。。”
“你不用说再商量商量，就这么定了。毕业前去你家一趟，拉钩。”她说着跑到我面前伸出右手小指要与我拉钩协定，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去。那就暂定五一吧，都有时间。”
“童童你太好了。”说着她拉起我的胳膊摇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