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林暗自窃喜,却不敢有丝毫流露,二话不说,急急忙忙和肖素芳一块搀扶着小妹,快步离去。走远了,回头不见有“尾巴”,方才面露喜色,定下神来,大大松了口气。
肖素芳好奇地问刘阿林,“刚才给你的宣传材料呢?”
小妹追问,“哥,我猜你早丢掉了,对不对?”
“丢掉?”刘阿林摇摇头,幽默地笑着说:“丢掉太可惜,不能丢的!我全部送给总队长去了。这可是年头岁尾的一份大礼啊,足够他们人手一份,有得看.一张不少,一个不漏!”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无意中脱口而出的“总队长”三个字,深深触痛了肖素芳敏感的神经,立马敛起笑容,好久好久保持着沉默。
肖素芳的异常反应引起刘阿林的警觉,对自己一时失言后悔不迭,带着几分歉意地侧脸问肖素芳:“怎么,突然不高兴啦?”
肖素芳沉默良久,心事重重,神情严肃地对刘阿林说“阿林,我诚恳地要求你,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提起他,尤其在我面前,提起他我就烦,我就冒火!今后,让我耳根清净些,只当世上没有这个人,好不好?”
“好好好,”刘阿林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满脸尴尬地苦笑着。“不提他了!不提他了!”
原先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平心而论,这些日子以来,刘阿林见肖素芳和饶家兴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感到莫名其妙,他好像有许多的话想说又说不出口,一直憋在心头,成了解不开的死结。现在,事情既然已经挑明,话也说到这份上,他再也憋不住了,鼓足勇气,平心静气地试探着说,“素芳,你和饶家兴的事,照我看,斗嘴、赌气、逃避,都不是办法。事实上,你想绕是绕不开,想避也是避不掉的,迟早总有一天必须面对,必须摆到桌面上来。更何况,一大堆的苦恼闷在肚里,苦了的是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与其这样,倒不如坐下来,开诚布公,交换意见,好好沟通一下,也许有些矛盾能够化解。”
“错了。你以为矛盾可以化解?这是你的高见?”肖素芳不屑地哼哼两声,言语带刺地回敬过去,“你这样想,大错特错了!告诉你,我不这样认为!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古人的经验之谈。南辕北辙,水火不容,既然没有共同语言,谈又何益?枉费心机!饶家兴是何许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比我了解!他的话能相信吗?除了荒诞不经、强词夺理,就是信口胡诌、谎话连篇!这一套,我领教够了!”
刘阿林见她变了脸色,措辞强硬,情绪激动,没有迥旋的余地,只好赶紧刹车,闭上嘴巴,不再吭声了。
肖素芳意犹未尽,满腹怨气不吐不快,一口气全抖了出来,“说到底,还是那句老话: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走的是两条道,坐不到一块,想不到一块,谈不到一块,一谈就吵就崩!命中注定,总有一天要分手的!想想,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无论对他还是对我,早早分手都是最好的解脱,都是最好的了断!一了百了,无牵无挂,永无遗憾!”
小妹见肖素芳动了真情,想缓和缓和紧张的气氛,连忙挺身而出,笑嘻嘻地替他们打圆场说,“素芳姐,我们不说他了,不说他了!反正,大家心里有杆秤,姓饶的是什么样的人,肚里都有本账,清楚得很!素芳姐,你也不要想得太多,更不要往心上放,白白苦了自己!”
“你认为我会把他往心上放?笑话!没这回事!”肖素芳激动依然,毫不含糊地说,“小妹,你说错了!这几年,我逐渐认清他的丑恶面目后,从不满、反感到厌恶,直至愤怒和憎恨!我心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没有他存在的空间!我只当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他这个人了!”
小妹听她一席话,觉得句句入耳,句句符合自己的想法,原本打算赞扬几句,没等她开口就被身旁的刘阿林偷偷扯一下衣角,向她亮出一张带有警示味道的黄牌,及时提醒她千万不可火上浇油。她赶紧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话说开了头,直性子的肖素芳,觉得满肚子的话再也憋不住,更不在意他们反应如何,叹了口气继续说,“当然,我知道,问题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要打破强加在我身上的枷锁,从饶家兴的阴影中走出来,会有许许多多的麻烦,会有许许多多难以跨越的门槛。有时候,想起这些,就心烦,就苦恼,恨不得插上翅膀远走高飞,一切从零开始,推倒重来!”
“有那么复杂?复杂在哪里?不就是肖太太说过一句话吗?”小妹眨眨眼不解地问。“你不认账,他能拿你怎么办?不理他!”在涉世不深的小妹眼中,此类事简单得要命,连最最起码的拉拉钩都没有,对双方毫无约束作用,有什么大不了!照她的想法,生米没有煮成熟饭,顶多三言两语说清楚,谁也不欠谁的情,谁也不欠谁的账,连说声再见都不必,拍拍屁股走人,各奔东西就是了。
“小妹,你不懂,哪有那么简单!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肖素芳苦恼地说。“当然,复杂归复杂,到头来还得说清楚,明明白白地聚,明明白白地散!”
刘阿林听她这番表白,心头紧张得“砰砰”乱跳,酸甜苦辣全涌了上来,道不明是何滋味。老实说,这是他头一遭听见肖素芳如此坦诚的内心剖白,不禁勾起万千思绪,产生了奇思异想,波涛汹涌的心境久久难平。面对尴尬、难堪的局面,他除了保持沉默,想不出别的更好、更得体的办法。
相比之下,小妹单纯又爽快,肚里藏不住东西,早把刘阿林的黄牌警告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侧着脸用肯定的语气赞扬说,“素芳姐,你的意思我听懂了!说得太好!说得太好了!”
“你懂就好!”肖素芳发现身边有个“知音”,很是投缘,兴致头上,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我的意思很清楚,不管有多大麻烦,我知难而进,不打退堂鼓。说到底,一句话:大路通天,各走一边!彼此不相干!”
小妹对她披肝沥胆的表白,听得十分顺耳,十分赞赏地说,“素芳姐,你说得太好了!你是个痛快人!对饶家兴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讲客气,不能讲情面,要狠下心,撕破脸面,玩真的!看准了,该出手就出手,该了断就了断,快刀斩乱麻,不能拖泥带水!”
刘阿林见小妹快人快语,口无遮拦,根本没把他的忠告放在心里,非但没有立马踩刹车,反而火上浇油,给肖素芳出谋划策,这些话虽然中听,也合自己的心意,只是犯了干预肖府“内政”的大忌,急得满头冒汗,一个劲地朝小妹使眼色。偏偏鬼精鬼精的小妹不听话,装聋作哑,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继续给肖素芳打气、加温,“素芳姐,我倒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不知道你觉得中听不中听?”
“说!”肖素芳回答很干脆。
“说来说去,你还得去找他谈。不过,不是指望他回心转意改邪归正!不是的!是跟他摊牌,跟他做个了断!”小妹不再兜着圈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不能隔着肚皮猜谜,要快,要狠,把问题摊在桌面上,一刀两断!”
肖素芳听她这番言语,正合自己的心意,颔首称是:“小妹,有理,有理!这种事不能拖泥带水,不能吃夹生饭!早早了断早早解脱!”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十分投机。这可苦了老实憨厚的刘阿林,不知缘何他反而心烦意乱,脑子乱得像桶糨糊,仿佛自己置身于夹缝中,左右不是,两头为难,只好跟在后面,继续保持沉默,放慢步伐,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回家路上。
毫无疑问,这个晚上发生在中华大街上充满戏剧性的一幕,并没有戛然而止。大幕既然拉开,台前幕后的人物一个跟着一个,纷纷粉墨登场了。
第二天大清早,有人发现县政府侧门内有人扔进一摞宣传材料,立马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轩然大波!
县自卫总队的气氛出奇地紧张,气压低沉得叫人透不过气。
二楼温富的办公室里乱成一团,杂乱无章的桌子上,放着一叠厚厚的油印宣传材料。温富面红耳赤,肺都气炸了,狠狠捶着桌子,像训孙子一样,冲着两个队员暴跳如雷。这两个活该倒霉的家伙,正是昨晚在大门口站岗守夜的队员。“******,饭桶!天字第一号的大饭桶!人家根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在堂堂的县政府、自卫总队的大门口,居然有人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胡作非为,散发这种指名道姓大骂国民党的传单!共党爬到你们头上拉屎撒尿,就差没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你们呢,迷迷糊糊蒙在鼓里睡大觉!你们还有脸面来见我?还想找出一大堆狗屁不通的理由搪塞我,蒙我?你们说,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是蒙头睡大觉,还是睁一眼闭一眼,跟异党分子穿一条裤子?”
好大好吓人的帽子!两个该死的家伙,听见温富嘴里放出这般重话,知道事态远比想象的严重得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结结巴巴申辩道:
“大队长,大队长,我们没有睡大觉,没有……”
“大队长,我们哪敢跟异党串通一气?那是要砍头,那是玩命的事,我们怎么敢?我们有几个脑袋?不怕砍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