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下次不敢了…”我低着头认错，一副乖巧的样子。心里默数着：一、二…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胡闹，看我还理不理你！”我哥妥协道。
我暗自给同样低着头装模作样站在我身边的沈浩，一个胜利的暗示。他朝我吐吐舌。然后我欢快地拉着我哥的手，跟他回罗云宫。
我叫萧逸行，我哥叫萧御翎。这是我几乎天天和我哥的对白，我调皮捣蛋，经常被他抓包，但我知道我哥心软，只要我稍适露出点难受的样子，他就会妥协，而且屡试不爽。所以在那么多疼我的人里，我最喜欢我哥，所以听说我哥要成亲的时候，我很开心，于是就拉着沈浩偷溜出宫去看我哥。
但我哥不在静王府，我和沈浩找了好久，才在酒楼找到他。还有二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去。因为二哥也很疼我，有好东西总是第一个送来给我，无论我做什么他总是含笑着看，默默支持，从不责备半句，所以我也很喜爱二哥。但沈浩却一把拉住我，还往旁边躲了躲，我责备了他一眼，他朝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他们。我疑惑，他一脸看白痴样地看着我，看得我很不爽，但还是跟他躲在一旁偷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开始好像是我哥喝得太多，二哥不许他再喝，他不听，还一脸的哀伤。我从来没见过我哥那么难过的表情，他总是挂着让人看起来很舒服的淡淡笑容，如沐春风。我哥今天这样的神情，倒是有些像母妃，有时她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近几年我都没再见过了。有些事，母妃只藏在心里。
然后，二哥抢下他的酒瓶，他却顺势倒到二哥怀里，一脸哀痛道：“我知道你…你…可我却喜欢你…你知道吗，我居然会喜欢上你…”
我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依然震惊。就像潜意识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还是没有完全曝出的那种感觉。我下意识地看向沈浩，他一双清明的眼，一副了然样，我知道他明白的，而我只是感觉到。
我们偷偷摸摸跟着二哥他们，直到我哥被扶进王府，直到王府的大门关闭，直到二哥站了良久，然后离去。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然觉得有些凉意。夜深了。
大婚那天，我哥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身穿喜袍，带着一脸春风拂面的笑容，比平时多了分俊气。可我却听见他心里在哭泣，那种悲伤的磁场，连我站在他旁边都感觉得到。我不觉握紧了他的手。
他回头，摸着我的头问我：“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我摇头，看着他，想了好久才道：“哥…你要是不愿意，不成亲不就行了，干嘛要委屈自己！”
我哥愣了一下，才笑道：“傻瓜，你不懂…”我真的不懂。
日子又恢复了平素样，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变了。比如，皇宫盛传二哥要抢大哥的位置；比如，二哥四处去游历；比如，我哥…
我哥变了，他不再笑了，他在太医院的时间比在静王府都多。总是很匆忙，总是皱着眉头。我好几次去找他，他都以各种理由回绝我，我很难过。他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最关心我的人，可有时连我生病想见他，他都不理会。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知道肯定和二哥有关，所以我开始讨厌二哥…
再后来，母妃那哀痛的神情又出现了，还更甚从前，时不时地落泪。对我忽冷忽热，对父皇爱理不理，但还是不理的时候多。我和父皇都不明所以。那是我在宫里过得最难过的时候，没有最亲爱的人疼爱，没有最敬爱的人的教导，什么事都要自己去摸索，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都无人分享。偌大的罗云宫，母妃心情好些的时候，会拉我说说话，不好的时候就召我哥进宫，两人关起门来说话，出来时两人的心情却更加恶劣。那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几次撒娇耍赖地要听，却总被他们拒绝在外。那时，我也才发现，我哥也可以狠…
一日，母妃突然做了好多我喜欢吃的菜，拉着我一起吃。席间，她絮絮叨叨和我说了很多，我很开心。这种感觉久违了。看着我吃的津津有味，母妃笑了，很慈爱。临走的时候，母妃温柔地抚着我的脸，笑道：“我们家子辰就是长得好，母妃心里很欣慰。以后啊，做事要低调一点，我和你哥不能护着你一辈子，终有一天你要自己面对…”
我蛮横道：“就要母妃和哥哥护着我一辈子。”
母妃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前些日子，母妃对你的态度，你不要放在心上，母妃其实是最疼你的。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也不要怪你哥，毕竟他是受了伤害的…若是可能，你就帮帮他吧，一切都是母妃的错…”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我急切地想问个明白，母妃却含笑着催我离开。我张了张口，还是沉默，转身离开。忍不住回头的时候，母妃还站在那里，含笑着看着我离开，见我回头，她温柔道：“子辰…快些去吧…”眼里隐隐有泪光。我还是走了。
隔天，母妃死了。是自杀。我明白了她的那些话，我悔恨交加，为什么我发现了母妃的异常，却还是离开，若是我陪着她，或许她就不会做傻事了。我哥见我哭得伤心，很平静地开口道：“没什么，这样对母妃更好！”
我愕然。这还是我那个温和似水的哥哥吗？他难道就没有一点伤心？他难道就没有一点自责？我不可思议，道：“哥，你说什么…那是我们的母亲啊！”
他转头看我，语气不变，道：“难道不是？困在这充满罪恶的皇宫，死，难道不是解脱？”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皇室的亲情比一般人家淡些，但也不至于是他说得那样，而且我们自小就有父皇和母妃的疼爱，一点都不比平常百姓家差，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所以我问：“哥…为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以一种很悲哀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母妃的后事安排妥当以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和我哥好谈谈，可我哥总是很忙，听说他整日往安王府跑。我想，或许二哥回来了，我哥就会好些，二哥很稳重，可以开导开导我哥，我哥一直都很听他的话。
果然，没几天，我哥主动来找我，他还亲自做了我最喜爱吃的金丝云片糕。我真的很高兴，但我吃着吃着就开始害怕，母妃的事在我心里有了阴影。我停下动作，紧盯着我哥，就怕他会和母妃一样。我哥看出了我的不安，笑道：“子辰尽管放心，以后哥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伤。”我点头，继续开心地享受美食。我哥坐在一旁含笑着看我吃，可眼睛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哀色。那时，我忽然就明白了…
接着几日，我哥几乎天天陪着我，跟我说朝政上的事，跟我感慨大哥的野心，二哥的不甘平凡，三哥的蠢蠢欲动…然后道：“我看了这么久，决定帮二哥，二哥的性子我们自小就知，若下任君主是他，对天下百姓而言，是有利而无害的。所以，子辰，你可愿意帮哥哥？”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冲他一笑，欢快道：“当然愿意了！哥，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哥，我答应过母妃的，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他含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要你去大哥那里做内应，最好能煽动他逼宫，这样，二哥才会名正言顺地出兵…”
我依然含笑着答应。
后来，我按我哥的意愿，去大哥那里做了内应。
“怎么样？”我问沈浩。
他道：“你想的没错…”
“那人是谁？”我边帮大哥处理着一些文案，开口问道。
“那人叫古晨，是静王的亲生父亲。”沈浩回道。
我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手边的事情，沈浩站在一旁陪着我。
一切按照我哥的计划进行。本来笑语嫣然的皇宫，一步步走进了冰天雪地，到处是怒吼地刺骨风声；本来相亲相爱的兄弟，一步步走向剑拔弩张，毫无信任亲情可言。加上父皇越来越差的身体，哥哥们更是明目张胆，一场风暴已悄悄来临。
圣德三十二年，太子带兵逼宫，欲做皇帝；安王洞察先机，领着兵马救驾，双方人马在皇宫里开战。尔后，安王一举粉碎了太子的意图。太子不甘，与安王生死相斗，太子败，引剑自刎。康王见太子战败，欲逃离皇宫，被御林军追捕，但康王顽固抵抗，争斗中不幸坠马身亡。六皇子在慌乱的情况中失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是那场政变的结果，但只是一部分。
我一直都知道，我哥这么做是为了母妃，为了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更是为了他自己。他怨他恨，他挣扎他痛苦，我都知道。谁能相信，当年父皇爱上了母妃，会那么惨烈，不惜不择手段把母妃从我哥父亲手里抢了过来，害死了他父亲，更毒害了我哥。只是我哥幸运，没有因此丧命，但却从小体弱多病，几乎是个药罐子。当一日真相大白时，母妃因为承受不了，选择自行了断；而那仇恨的种子却种在了他心里，生根发芽，日日折磨。我作为父皇最爱的儿子，又是他最疼的亲弟弟，他一度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因此选择疏远我，是不想我卷入这场复仇计划。可他也有私心，他想为他最爱的人争取些什么，他一人做不到，所以不得不要我帮忙。虽然这些他做到了，但他依然痛苦。
不管我知没知道真相，我都是单纯的因为他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所以才甘愿为他做任何事。知道了真相后，我更加为他感到不平，感到心痛，因此我不遗余力地帮他。可父皇又是我父亲，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都是最疼爱我的父亲。我也两难。
但，当我哥孤身一人，提着剑来到崇明殿的时候，我已经等在那里。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惟独不能眼睁睁看他杀了父皇。
我看着我哥，心痛道：“哥，你已经达到你的目的了。母妃自戕，大哥、三哥已身死，六弟还生死未卜，这些都使得父皇生不如死，你何苦还要杀他。还是收手吧！”
他摇头，邪气一笑，道：“你难道想档我？你信不信，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我信，我自然相信。我哥的身手，我见识过，刁钻狠辣，放眼天下，也没多少人是他的对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做到了，无声无息地。我挡在父皇床前，没有移动的意思。
他笑了起来，道：“好！那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哥！挡我者死！”说着，毫无预兆地动起手来。
我凝神接招。其实，我敢在这么没把握的情况下与他相斗，是在赌，赌我哥不忍心杀我，堵我哥还是原来的我哥。可我越战越没有信心。他出手毫不留情，我身上很快挂彩。但我不能让，所以我干脆放弃防守，一味攻击，断了自己的后路。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可我却顾不了那么多，看准我哥的一个空挡，一剑刺了过去…
我震惊！我以为他会回剑挡，以他的实力，是可以做到的。但他却在我一剑刺出的同时，收了手，那剑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心脏。我僵在那里，不相信那是事实。
我哥在倒下的时候，朝我绽放一笑，那是我所熟悉的笑容，充满对我的宠溺与骄傲。我回神，接住了他。哭着问他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哥倒在我怀里，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笑容，喘着气道：“我们家子辰长大了…哥哥很放心…该收的该还的，也差不多了…只是…哥哥愧对于你…那就还你一命…”
我拼命摇头，道：“哥，你不要胡说。你不欠我…我不要你还什么…”
他含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打：“还有，这个…你拿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给我，道：“这本是那人…用来还债的…现在…我也用它来弥补一些…它可以调动影殿…希望可以护你平安…”说着，咳了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来。
我慌了手脚，流着泪急道：“哥，哥，你别说了…我带你去看御医…”
他拉着我的手，急急摇头，激动地喘着气，道：“不…不用…还有一件事…答应我…答应我…”
我连连点头，道：“我答应，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哥…”
他顺了口气，贴在我耳边，道：“不管…不管以后…二哥…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定…一定不要背叛…背叛他…”尾音急促地落下，我哥的身体软在我怀里，渐渐冰冷。
我埋头在他怀里，无声地哭泣，心痛到极致。
事后，二哥登基，改国号为平熙。那场政变，被形容成太子和三皇子逼宫，二皇子救驾有功，圣德帝感自身病体，故传位于他。静王护驾身死，追封为护国公。而我被他封为宁王，搬出皇宫，住在宁王府。只是，我除了顶着一个王爷的头衔外拿拿俸禄外，二哥已收了我所有的权利和人脉，我其实是和囚犯没什么差别。但我没什么怨言，我答应过我哥的。只是有点不明白，既然二哥怀疑我，倒不如把我扁为平民，或直接杀了。这样，才没有后顾之忧，才不用担心会有人和他抢皇位。
我也曾和沈浩说起过，当时，他拿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然后叹气。我识趣地没有再问。沈浩问我：“你晓得了？”
我摇头。心里叹息。
没多久，父皇病逝。举国同殇。仿佛一夕之间，我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了。第一次，我感到孤独、悲凉。
我独自一人随便找了家酒楼喝酒，但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冷，所以干脆不喝。当我踱步到河边的时候，那里也有一人在喝闷酒，月色昏暗，我看不清他的相貌。我坐到他身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喝怎么样？”
那人没说话，只递给我一瓶酒。我接过，看着他清丽的侧脸，觉得他长相还是吸引人的。一会，他才开口道：“我父母去世了…哥哥丢下我们跑了…你说，这叫什么世道。真让人心寒…”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是看他的服饰，真会以为他是女子。我转过脸，看着河面，道：“我父母也去世了…哥哥也去世了…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喝酒。我们并肩坐在河边，一言不发的喝酒，却出奇的觉得温馨，似乎认识很久的朋友般。
沈浩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和那个人一起喝醉了。临走时，我忍不住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躺在地上，被我打扰，有些不情愿地嘟嚷道：“苏…苏青…”
我告诉他我叫萧逸行，但他半天没有动静，好像已经睡着了。我怕他睡着了会着凉，想带着他一起回王府，但远处有灯火过来，隐隐听见有人唤道：“少爷…少爷…”
那人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朝那边走去。嘴里还嘟囔着：“在这…在这…好烦…”
我一笑，跟着沈浩走了。第二天醒来，我把那个人的名字忘了，但我却记住了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很温馨很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