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多么惹人疼爱的犬呀，如果没有它，罪犯肯定会跑掉的。它简直像一只虎，黑暗中我虽然感到极度地艰难，一步也无法行动，可迷迷糊糊中却听到了几声鬼哭狼嚎般地嗷叫。我敢肯定，是我那条犬在向罪犯进攻。后来我又听到了几声枪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能没有那条犬，我们警官和王国不能没有那条犬，如果那条犬牺牲了，大家都会受不了的。您可知道，这犬和警官是个什么关系，说白了叫性命攸关。”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另外一位警士，“您瞧瞧那边那位，已经十几天了，成天守着他的犬抹鼻子掉眼泪，别人怎么劝也没用。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的犬近来情绪不稳定。”他又指着草场上另外一位正在溜达的警士说，“两年多了，他天天和那条匈牙利犬生活在一起，推迟了探亲，推迟了婚期，悄悄地流着泪压下母亲病危的电报，苦苦地陪伴着那条失去了生机的病犬，一步也不离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度着自己的青春年华。炎夏，犬舍里热得像蒸笼，犬烦躁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总是不停地狂吠。为了使犬能有一个舒适的环境，每天除去陪着犬去游泳，数次地冲冼犬舍，傍晚还要坐在犬舍里为犬驱蚊。每每于此时，也是他最难熬的时刻。那些无情的蚊虫、小咬拼命地向他袭击，咬得他浑身都是包，整整一个夏天，身上到处是大包小包，感染后不断地流着脓水，有时肿起来，黑红红的一大片，看上去让人心疼。”
“去年冬天，一场罕见的大雪铺天盖地袭来，一连数日天空不见一线阳光，强大的寒流如同掀开的口袋，呼呼啦啦往犬舍里灌。一到深夜，天地就像凝固在冰雪里，四处都难以找到一丝温暖。为了使那病犬度过这艰难时期，他螯夜地守候在火墙边，不停地加火。有一天，实在太困了，加着加着？头栽在了火炉上，面部被烫伤了一大片。要不是巡夜的哨兵发现，后果就严重了。唉，干我们这一行真不容易。”说到这里，警士默默地沉思着。半晌，才缓缓地抬起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我讲：“连续这样干，怎么受得了呢？就是铁人也会垮的。那犬眼瞧着一天天好起来了，他却一圈又一圈地瘦了下去，曾经是160多斤的汉子，说倒就倒下去了。整整三四天昏迷不醒，看得让人心疼。不过犬是通人性的，你对它的感情，有一天它也要报答你的。”
“不久前，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歹徒持枪劫持案。那天傍晚，天刚刚黑下来，事情就发生了，是一种预兆，还是犬本来就可以感知？就在那位警士于小树林中被绑架的刹那间，那条犬像疯了一样，狂吠不止，来回地扑向舍栏，拼命冲撞着，等办案人员赶到时打开犬舍，那犬就像完全知道出事地点一样，出栏就如脱缰的野马，箭一样地飞奔起来。只见它穿林、过河，一会儿狂奔，一会儿原地兜圏子，天明时分，便追上了凶犯，很快协助办案人员将所有歹徒抓获。当犬将主人救起时，竟不让任何人靠近，它不停地用舌头去舔主人的脸和手，那情景像是在安慰主人，诉说对主人的一片热爱之心。”
如同受了一种感染，便有了一种情绪，听了那位警士的几段故事，我的心时时处于一种震动之中。在警犬王国，这样的故事很多，然而，如果采访的方式不当，是难以觅到的。在日常的采访中，往往是郑重其事，形式几乎千篇一律，不是听汇报或领导介绍，就是给你点材料。往往是正面说得多，官话、套话多，实际上到最后什么也采访不到。更何况在警犬王国出于保密，不仅有些话不能对你说，而且也不允许给材料。因此，改变一种方法，深人下去，潜在警官、警士之中，与他们交心、交朋友，在实际工作中自然就能获取很多正式场合难以得到的素材。诸如以上的许多故事，几乎都是这样得来的。当然，也限于保密和篇幅，有些部分尚未写出。不过，身为记者和文学工作者，有时的采访，并非仅仅限于发表一两篇作品，其目标应更加远大。
追踪“犬皇后”玛丽娜
在王国的采访中，我获取了许多警犬协助主人破案的情况，而追踪名犬“玛丽娜”，更引出了一段段故事。在犬王国，人们都习惯地称警犬玛丽娜为犬皇后。当然，这取自国外的犬名，主要因这些犬绝大部分是由国家花费巨额外汇，还在幼犬时，便从国外购买，用专机运回来的。尽管玛丽娜的真名因种种缘由，已被我隐去，但这个皇后的称谓却是真实的，不仅它的同类心悦诚服，所有的警官、警士也都一致认可。一个如此之大的生灵世界，竟能被称之为“皇后”，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此，我带着一种神秘感追踪玛丽娜。
在犬王国的档案里记载着这样几件事情年X月X日，边境线，敌方4条军犬死于玛丽娜之手，一条雄犬主动跟随而来；X年X月X日，在与另一国的边境线，两条敌犬被消灭；X年X月X日，一名偷运国家一级文物的国际文物罪犯，被追踪而来的玛丽娜抓获；X年X月X日，一起重大碎尸案，因案情复杂，办案人员难以辨认现场，玛丽娜一次成功。
这是一条良种的德国犬，它的出生地在美丽的巴伐利亚州。在它的家乡，弯弯曲曲的多瑙河日夜地欢腾着从口前流过，阿尔卑斯山四季都是白雪皑皑，但到处都充满生机，遍地是明镜般倒映着黑森林的一帧又一帧的湖泊，沿着那些湖泊轻轻地走下去，就可进人丘陵，不久，便来到了山谷。下面是一位警官的话，正是这位警官把玛丽娜从德国接回的。
“那山谷的一切都是自然的、超时空的、随意的，同主人一起躺在草皮上，思维会难以收回，一种舒心的融化、多维度的空间奇幻，会唤起玛丽娜心中无止境的恍兮惚兮。多么美丽的故乡啊！难怪它会那样地留恋。”
正是这位富有诗人浪漫气质的警官、年轻的新主人，曾经记下这样一段日记：
“看来玛丽娜确实在思念故乡，以至清晨一步跨出犬舍，黄昏踏着晚霞越桥穿巷，为那个目标不停地奔忙时，它的心中会时时有一种思念，依恋会像一股清清的山泉，顺着那个幽深的地方逶迤而来。7月8日”和这位警官相处，得知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调皮的警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您为人正派，不辞辛苦，像个写作人的样子，将这个故事告诉您。如果是前些日子来的那几位记者，我绝不理睬他们。”看来这位警官的故事确实首次公开。
王国里曾经流传着一个选婿的故事，为了使玛丽娜的情绪稳定下来，警官们决定为它选婿。谁知，一连选了十几个，高傲的玛丽娜连看都不看一眼，弄得那些平日里颇自以为是的犬王子们一个个狼狈不堪。后来，警官们将拉奥送到了它的身边。拉奥是一条非常引人注目的雄犬，在同类中，称得上“一表人才”。拉奥也出生在巴伐利亚州，箅得上是真正的同乡。俗语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更何况这郎才女貌，又在异地相遇，没有理由不皆大欢喜。然而，警官们很快发现，玛丽娜格外地讨厌拉奥。尤其拉奥的夸夸其谈、华而不实的行为，像情种一样卖弄感情，一见面就穷追不舍，动则便想做爱的轻浮举动，使玛丽娜厌倦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事件果然发生了。一天，拉奥又厚颜无耻地纠缠，愤怒中的玛丽娜终于忍无可忍。警官们发现，一向很温静的玛丽娜突然改变了模样，疯了一样扑上去，以最凶狠、残忍、果敢、致命的袭击将拉奥咬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淋。至此，犬王国的犬子犬孙们，一个个收起了那副轻浮的嘴脸，再不敢轻举妄动，开始变得老实起来。
巴特尔是一条来自内蒙古草原的雄性犬。也许是草原那丰厚和广阔的环境养育了它，浓眉大眼，它天生就具有一种如间巴伐利亚猎犬的粗犷和剽悍，并具有现代犬的文明、聪慧和修养。它像一尊犬身的雕像，每每于暗夜中，随主人巡逻在王国的/；光下。按主人的戏言，巴特尔自有一番造化。天底下往往就有这样的怪事，多情的反倒无情，无情的反倒多情，这多情与无情之间无情、宥情之间，弄来弄去倒成了扯不断的情，了不完的爱，这情情爱爱倒成了事实：于是，如同躺在故乡的山谷间，阳光又像小猫的舌头，无声地舔着黑森林那明镜般的湖泊，山泉又迈着音乐的脚步走下来了：
玛丽娜又开始变得兴奋起来，犹如站在多瑙河的黑森林，几乎忘记了圣诫和祖训，每遇那月光的夜晚，便用河水一样动人的声音呼喊，等待着与巴特尔的相会和相约。那声音，总是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于是它们就共同咀嚼那一轮说不清滋味的月光。
玛丽娜不愧有犬皇后之称，即使在爱情这个领域，也是富有特色的，它的主人边说边赞扬着。对于爱，玛丽娜是专注的，从没有好高骛远，见异思迁。巴特尔三生有幸，遇上了这么一位好妻子。主人禁不住为巴特尔庆幸起来。
当然，犬王国总是有一些严格规定的。无论感情多深，只要母犬过了发情期，彼此就必须分开，从此再不能做爰和交配。咫尺天涯，将终生再不能相见。这实在是一件残酷的事情。我差点喊出声来。尽管玛丽娜的主人告诉我，这是保证犬不退化，保证犬种优良的最好措施，可我还是不无遗憾。常言道：诚能动天。在我的再三请求下，王国领导终于下令，玛丽娜与巴特尔再次相虬。
三年哪！整整三年，仅仅一栏之隔。只有在深夜相互思念的权利，无有任何施爱的义务和机遇。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人为的残忍。像冥冥之中盼来了一轮喷薄而出的旭日，刹那间，阳光洒满了它们的全身。我深信，此生最懂得感情，也数次听人讲起动物间的故事，可从来没有想到警犬王国会有如此真诚和细腻的情感，那相见时彼此之间的神态，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倾慕、向往，毫无保留的热爱。随着一声呻吟，一个跳跃，一次舔舌，一个原地转动的圈和那浑身数不清的几乎都已竖起来并颤动着的毛，淋漓尽致地表现着、展示着，好可爱的玛丽娜，当着主人和客人的面，竟然像个在闺中待久了的大家闺秀，贴着那层将它们分开的栅栏，显得那样温情脉脉，又分外羞涩，它慢慢地抬起头，回眸中望了一眼正处于情感之中的巴特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便一闪一闪地盯着主人和我，好久好久不愿离去，那情景，分明就是一种情感，一种默默的言语，一种表达不尽的感激。
我深知，这是我的一种幻觉，一种文学工作者、新闻工作者的荒唐。从古到今，人与犬之间，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生灵世界，从来就没有沟通过，也不可能沟通，就是警犬也一样。我何尝不知道这个浅显的道理呢？然而，亲眼目睹了那个场面，我的意识迷茫了。我竟然执拗地认为，这就是一种沟通，这沟通中充满着真诚、忠厚与奉献。
警官留在后面的话
从王国里出来，我激动了很久。以后又采访了另外的警犬基地，追踪了许多案例，这犬王国、犬世界给我留下了深刻而永久的记忆，啊，这神秘的王国，可敬的生灵世界。于是，在结束这篇札记时，我忽然想起警犬王国领导在我临行时深有感触的一段话：“作为我们这些驯犬的人，并不希望人们对我们有多少了解，只希望社会能够理解我们，给我们以公正。当然，一切就是那么平淡，那么简单。对于我们的工作，或许有些人会不以为然，会因为这里时时地发生一些人与犬之间颇为‘荒唐’的事情而不屑一顾，觉得这些警官、警士实在蠢笨，那就太谬不可言了。人世间或许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就是存在着不平等，愚蠢的永远愚蠢，精明的永远精明。不过，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这个民族，被人看做愚蠢，又有何妨呢？”
1993年6月于北京海淀知春里
总编辑回信
一篇引人深思的文章
这篇记者站长的文章发人深思，信中点出了我们在报道中出现的和正在纠正中的发稿不平衡问题。编辑部的同志要再次考虑平衡报道问题，按我前一段时期的要求，认真检查编辑发稿工作中存在的差距和问题，迅速拿出具体解决问题的办法和措施。
通联发行部、新闻部、总编室，不仅要有部门意识，更要有“窗口”意识和全局意识。湖北省的稿件近期刊发较多，这是应该的。作为省会的武汉市的工作在湖北也是较好的，且作为报社的发行单列市，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为他们做好服务，宣传他们工作中取得的成绩，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请同志们认真思考。近期要适当组织一定量的武汉稿件予以刊发，以实际行动支持武汉的工作，为武汉的领导和记者站创造有利的工作条件。特别是新闻、理论、科技、通联发行各部门，都要以此事为契机，认真改进工作，检查我们在全国各省的宣传中，有多少类似的情况。从而搞好全国各地的平衡报道工作。不能因我们的工作失误而伤害记者站的感情，伤害他们工作的积极性。
落实意见请总编室、通联发行部报我。
中国人口报社社长兼总编辑席小平
（刊发于1997年1月27日《中国人口报》3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