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兀术会突然把矛头指向了蒲察阔，指向十几年来一直守护在他身边，无数次救了他性命的忠诚手下。而处在风暴中心的蒲察阔此刻却是一脸平静，其实当兀术说出那句“来世仍为兄弟”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兀术内心的决定。此刻蒲察阔并不恐惧，也没有责怪兀术的忘恩负义，因为他知道兀术是想用自己的人头来告诉所有将士，战时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即使这个后退之人与兀术亲如兄弟。
直到兀术再次重复了命令，几个亲兵才架起了他们的队长慢吞吞的往远处走，完全不同于刚才拖那三个千夫长时的雷厉风行，这些久在兀术身边的士兵多少也明白一些官场哲学，之所以走的这么慢，完全是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为蒲察阔求情。
“狼主，请听末将一言，”最先站出来的是万夫长砧木特，作为和蒲察阔一样最早跟随兀术的嫡系，在诸将中他与蒲察阔的关系最好，“蒲察阔并非是贪生怕死之徒，而且正是由于他护卫狼主安全回来才使得如今的数万将士不至群龙无首。他虽有大过，还请狼主念在他一心为国的份上赦其死罪。”说完，砧木特狠狠的跪了下去。
众将看有人挑头，也都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了魂，纷纷跪倒在地跟着求情，一个个嘴里还都念念有词，虽然兀术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见到众人都站出来求情，本来也不想杀蒲察阔的兀术也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本王也知道蒲察阔有功于大军，只是军法严酷……”
“如今正值大战之际，与其斩杀了蒲察阔，不如给他一个上阵杀敌的机会，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狼主在杀他不迟！”知道兀术心中想什么的砧木特陪着他把这出戏演的十分圆满，让兀术恨不得抱着他亲上几口。
“既是如此，本王也就从了各位将军的意见，再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古今中外，但凡死刑变成死缓的话，那么基本上就等于宣布保住了性命。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蒲察阔朝着兀术和砧木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他虽然并不畏惧死亡，可是如果让他死在自家军法官的屠刀下，毕竟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兀术一连串的决断让所有的将士都知道以前刚毅坚韧、赏罚分明的狼主此刻又回来了。心中有了这个念头，本来军中惶惶不安的气氛渐渐消失，惊魂不定的士兵们终于在黄河畔沉下了心，开始考虑自己的下一步该当如何。
人一但有了求生的欲望，并且发现面前的确有一条求生之路的时候，所能爆发出的能量往往是惊人的。如今兀术就给了身边的士兵希望，几万股意志凝结在一起，无疑是十分强大的。看着在自己一连串的动作后士兵们开始恢复生气的面庞，兀术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
他从来都是一个珍惜机会并且善于把握机会的人，看到此刻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兀术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战刀举过头顶，傲然面对着苍天。
一开始，士兵们以为兀术要下达命令，都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几万人的军阵居然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到不远处黄河水的奔腾咆哮。随着这种沉默的延续，士兵们渐渐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兀术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挺拔的身躯、雪亮的钢刀、孤独的眼神、坚毅的表情，这一切在带给士兵们信心的同时也在考验着他们承受能力的底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士兵们在巨大的压力下终是开始坚持不住了，额头上渗出了滴滴冷汗，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此刻所有人都恨不得放声大喊或者是抽刀砍人以释放几乎让自己崩溃的压力。
就在金军压抑的气氛即将到了爆发的极点时，兀术终于开口说话了。
“即使苍天不佑完颜宗弼，不佑我女真雄师又能奈何？”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在当时，无论什么民族对上天、鬼神的迷信都是非常严重的，而兀术一开口便是对苍天提出的赤裸裸的挑战，这让众人心中对上天与生俱来的恐惧爬上心头。没人敢为兀术的叛逆叫好，因为谁都不认为凭借着自己的血肉之躯能够对抗上天的威严。众人的压抑似乎已经随着兀术的一句话变成了死志，是啊，如果连上天都不护佑自己，即使求生的欲望再强大，心中的战意再高昂，也难逃最终一死的结局。
“天不佑我完颜宗弼，则宗弼愿荷戟持戈，亲赴沙场，冲锋陷阵，不死不还！本王愿意用这七尺之躯为诸君铺平前路。”
“天不佑我女真雄师，则我百万将士宁愿战死疆场，鲜血不干兵不退，战旗不倒军不还！用生命为家族搏来世代荣耀，用忠诚为大金搏一个威震四方！”
“我完颜宗弼愿在此立誓，从即日起凡我帐下诸军不再仰仗苍天庇护，不再信奉鬼神之力。本王定当带着各位只凭手中战刀、胯下的战马；只凭心中的战意、体内的热血，闯出一条回家的路！闯出一条荣耀之路！忽里查！”
“忽里查！”
整个金军压抑已久的气氛终于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几万人竭力的呐喊盖过了黄河水的咆哮，盖过了苍天对这些不敬之人的责问。
“忽里查！”
威严的战号终于点燃了这些处在生死边缘的女真人骨子里的狂野彪悍，死亡的恐惧已经及不上他们心中决死的信念。
“忽里查！”
这声音一遍遍的在天地之间回荡，似乎是在告诉全天下的每一个人，数万女真勇士在黄河之畔浴血涅槃。
……
看着数万军士爆发出的冲天战意，感受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蜕变，兀术知道是河边那位仙袂飘飘的佳人成就了这一切。想到这里，他心怀感激的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柳如烟。
柳如烟依旧俏生生的站在河边，柔弱的身体似乎经不起朔风的吹打堪堪要飘飞一般，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平静坚强，还带着对兀术的丝丝鼓励。再看着早已因为恐惧在地上萎缩成一团的王佳碧，更显得柳如烟如仙女般的翩若惊鸿。
“从今天起，我完颜宗弼的女人除了家中正妻外，唯柳如烟一人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