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4年11月哥伦布回到了西班牙,这时,他已身染重疾,衰老憔悴,只是双眼依然闪烁着坚毅的目光,表明他仍在渴望去探寻未知的世界。这年年底,女王伊莎伯拉去世了,他失去了一位伟大的支持者、伟大的同盟者和伟大的知己,再也没有人能够给他组建船队去闯遥远的大洋了。离开海洋,活着再没有任何意义,一年半以后,即1506年5月20日,在西班牙法拉多利城的贫民区内,一位老人安静地死去了,人们说,他的名字叫克里斯托芬·哥伦布。
当欧洲的海洋意识觉醒,当西方在拼命寻找一条通往东方的航线时,东方古老的中国早已在闯荡大洋了。
如果说欧洲诸国拥有众多的海域,那么这个亚洲最大的国家所拥有的海岸线亦十分漫长。海洋性气候侵染着那些地处海岸的城市和乡村,但是,这块大陆上耸立的崇山峻岭又如同一道道屏障挡住了温润的海风吹向内陆,综观华夏五千年历史,似乎与海洋无关,海洋没有过多地塑造这个古老民族的性格,饱含着浓重儒学气息的汉文化,是被中原肥沃的土壤滋养着的,华夏民族一朝朝一代代的都城无不建立在群山环抱的平原之中,西安、洛阳、南京、北京……帝王们并没有将目光注视东面的大海,他们更多的是转向西部的高原,桀骛不驯的游牧民族每到草衰之时就驱动马蹄冲进农耕人恬静的家园。一朝朝一代代的帝王在他们忙于整肃宫廷争斗、诸侯叛乱、农民起义的同时,也要分出大部分精力去对付“洪水猛兽”般的游牧人。偶尔,他们也会记起大海,但那不过是秦始皇一个可笑的小念想,不过是受了炼丹术士们的鼓惑,派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去海上求取长生不老的仙药,这是华夏古国有记载的第一次航海,要比欧洲人初次航行壮观得多,从人员到船只,是哥伦布那三艘船和他那八一八名罪犯组成的船员所不能比的,但是,哥伦布的雄心壮志又是徐福们所不具有的。秦朝那一次浩大的远航以徐福不归结束,他把此行看成是摆脱暴君的统治,东渡到了日本后,就在这个岛国过起了自日自在的日子。
幅员辽阔的国十也许不需要去海外寻找新人陆,华夏帝干们向来以为自己的都城就是世界的中心,广博的亚洲内陆,那一片连一片的北方大平原和江南富庶的“鱼米之乡”,不能不给帝王们造成这样一种错觉:这片土地应有尽有,粮食、棉花、茶叶、处绸、瓷器、黄金、白银……足以把历代宫廷装点得金碧辉煌,封建地土、官宦们锦衣玉食,享不尽的人间富贵。就算在历史的某一时刻,战争摧毁了某一王朝,壮丽的王宫连同都城所有的一切全都化为灰烬,这片土壤也能迅速产生出供给新王朝的丰富物质,使其崛起、繁荣。亚洲土地的滋养力太强了,这块古老的陆地,大约在二十八亿年前稳固成形以来,就没有塌陷变形,尽管劳亚古陆破碎解体,但亚洲内陆从未发生过断裂,它一直是一个整体,就连印度板块与欧亚古陆的世纪之撞所带来的沧海巨变,也没能冲击到它,它丰厚稳实的土层里蕴藏着无法形容的力量。
时间到了明王朝,这是华夏民族近代一个强盛的封建王朝,较之久远的汉唐,更有一种开阔的气象。这大概是因为上一朝代元朝开展海外贸易的结果,那个北方游牧民族扬鞭跃马在欧亚大陆上纵横驰骋,他们驱动马蹄驰到了称之为“最后的海洋”的欧洲黑海岸边,看到了坐落在大海边的一个个明珠般璀璨的国度,他们知道了在亚洲之外,世界仍很广阔。蒙古游牧人違立王朝后,着手做的一件事就是进行海外贸易。到了明代,造船技术较之元代更为发达,明太祖又用三十余年来休养生息,恢复战乱给国家造成的创伤,人口逐渐增加了,随之而来的是耕地扩大,手工业空前兴盛,城市商业繁荣。人们不再满足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活,渴望用自己的丝绸、茶叶、瓷器换取异国的香料、染料以及奇珍异宝。明成祖朱棣夺取皇位以后,内政外交均实施开明政策,尤为注重发展海外贸易,他深远的目光越过大陆伸延到大海之卜,这才有了1405年的郑和第一次下西洋。
郑和起初并不是一个向往海洋的人,他的身世完全不同于哥伦布,他不是因为有远洋探险的热望才去闯海的,他只是皇帝身边的一名颇受重用的太监,但是,他却具有探险者的气质,那便是勇气和坚韧不拔的意志。郑和在十岁时被阉割,给燕王朱棣做了小太监,后随燕王出生入死,屡上战阵冲杀,为朱棣夺取帝位立5汗马功劳。郑和骨子里其实是响当当的铁血军人。因此,虽有满朝文臣武将以供挑选,明成祖还是仟命他为出使西洋的正使。又因郑和是回教徒,当时的南洋各国信仰****者居多,这也令人感到明成祖的选择富有了一丝人情味。
郑和的远洋船队组建起了,拥有大船六十二艘,其中最大的宝船长有四十四丈,宽约十八丈,气派华丽无比,能容纳一千余人,载重量1500吨至2000吨,张十二面大帆,船上安装世界最先进的航海设备。远航人员共二万七千之多,他们包括:手、船师、翻译、卫士、工匠、医生、商人等等,简直是一个小社会。船队还装载着丰富的货物,那是南洋人梦想得到的精美的瓷器、丝绸、铁器等物。郑和的船队足以说明这个亚洲大国丰厚的物质积淀。
1405年6月15日,郑和下令出发,这比哥伦布走向新大陆整整早八十七年。
船队从苏州刘家港出海南行,到达福建长乐,再乘海上信风由闽江口五虎门港扬起风帆向印度洋驶去。
第一站是越南南部的占城,接着到爪哇的苏魯马益、苏门答腊南部的旧港以及马来亚半点的马六甲城。郑和一行分外顺利,所到之处,没有遇到敌意的攻击,他们与当地人公平地进行贸易,向当地国王赠送明朝皇帝的礼物,表现出一个泱泱大国的慷慨和风度。被感动的马六甲苏丹甚至允许中国人在他的地盘上修建仓库作为货物中转的基地,要知道马六甲海峡是南中国海进入印度洋的重要通道。郑和继续着旅行,船队又到苏门答腊之北,再到锡兰,绕印度半岛航行访问半岛的古国。船队的中国产品换回大量的异域珍奇特产,乳香、血竭、芦荟、没药、安息香、珍珠、宝石、苏合油、木别子……这是真正的海上贸易,浩大的中国船队并没有以武力使所到的岛国沦为自己的殖民地,也许汉文化缺少侵略意识,哥伦布仅率八十八人就敢将国旗插到遍布土人的新大陆,宣布此地为西班牙领土,郑和率一支二万七千人的庞大队伍却没有想到去劫掠。我以为这是双方文化造成的差异,汉文化的儒雅和沉静,令中国人即使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洋上,也依旧做一个谦谦君子。
大海难以往博大精深的汉文化圼注入雄浑和蛮野。
欧洲,因这种海盗式的抢掠开始走向富强;中国,历史同样给予它一片波澜壮阔的海上大舞台,仴它拒绝了血腥,选择了和平。
郑和首度航行持续了三年,船队圆满归来,满载异国珍奇宝物,随船还同来大批东南亚各国的外交使节,来与大明朝建立友好邦交。
此后的三十年间,郑和又六下西洋,总航程十万余里,他的船队绕过印度半岛,驶进阿拉伯海,访问了伊朗、也门和非洲东岸的索马里、肯尼亚,还进入亚丁湾,到达红海,踏上******教圣城麦加的土地。第五次远航,为朝廷带回了异域的珍禽,令皇上百官眼界大开,狮子、金钱豹、麒麟(长颈鹿〉、大象、鸵鸟……他七次远洋的一个巨大成就便是绘制了《郑和航海图》,它记载了船队途经南海、印度洋诸国及非洲东海岸的航道、航向、航程、方位、停泊港口与暗礁、巨石、浅滩的准确位置,全图收录亚非地区地名、国名共五百个,这是当时世上最早最详尽的亚非地区航海图。
中国与南洋的海上之路畅通无阻,今天南洋华侨的祖上就是在郑和出使之后,由闽广地区迁往岛国的,约有数十万华人造舟过海到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等群岛上去开垦荒地,从事工矿业生产或进行商业贸易,南洋因此而兴盛起来。
三百年以后,满清政权替代了衰败的明王朝,在经过清初的平定边塞叛乱、实施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策后,生产得到恢复,战争创伤得以医治,亚洲内陆这片广大的沃土再次显示出非凡的滋养力,中原、关中、川蜀、江南重新成为米粮仓。八岁登基的康熙帝用他的一生为孙子打理出一个良好基础,到了乾隆朝,国运昌盛的太平盛世出现了,谁都以为“马背民族”无法坐久大汉的江山,他们暴躁好动的性格注定是演绎不完的宫内争斗、兄弟相煎、对外扩张侵略……但是人们错了,虽然他们过剩的精力或多或少从事了这些事情,可马背民族的遒劲恰恰给汉文化注入了一种活力,使之腾生出盎然生机。谁也不能无视乾隆朝的盛世局面,乾隆本人也毫不掩饰得意之情,“中央帝国”,他是这样形容自己的王朝。
这时,远在欧洲率先实现工业革命的西方第一强国——大英帝国,注意到了这个远东王朝,英帝国继葡萄牙、西班牙之后在海外为自己开拓了很多殖民地,眼下,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使英国人去寻求市场和原料基地成为当务之急。叩开远东的大门,是英国人的美妙梦想。他们遂派出由马噶尔尼勋爵率领的庞大使团,以给乾隆祝寿的名义乘船向中匡驶来。船队共有五艘战舰,其中勋爵旗舰“狮子”号有六十四门火炮,载重量1200吨。使团人员包括水手足有七百人之多,他们是外交官、贵族、学者、医生、画家、乐师、士兵、仆人等等。船队自英国朴次茅斯港起航,整整在大洋上航行了十个月,在1793年7月底到达天津大沽口,踏上中国的土地。
这意外的客人并没有使乾隆显出惊喜,他认为自己的“中央帝国”与海外异邦的关系就是宗主国与番厲的关系,如同一千年前那些到大唐长安城朝贡的西域番邦小国,乾隆和他封闭的大清帝国根本不知道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不知道科学和工业的大发展使欧洲升始腾飞。英国人在承德避暑山庄晋见了乾隆皇帝,乾隆对英国人提出的建立两国的外交关系和商贸往来丝毫不感兴趣,尤其对马噶尔尼勋爵不给自己下跪行三叩九拜大礼无法容忍,难道尔等不是仰我大清皇帝的威仪才远渡重洋来朝拜的吗!难道尔等前来祝寿不就是为讨朕的欢喜希望得到朕的封赏吗?东西方学术界一向认为马噶尔尼与乾隆的冲撞实在是两种文明的冲撞,这次被称为“聋子的对话”的会见看来根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法国历史学家阿兰,佩雷菲特遗憾地写道:“如果这两个世界能增加它们间的接触,能互相吸取对方最为成功的经验;如果那个罕于别国几个世纪发明了印刷与造纸、指南针与舵、炸药与火器的国家,同那个驯服了蒸气并即将驾驭电力的国家把它们的发现结合起来,那么中国人与欧洲人之间的文化交流必将使双方都取得飞速的进步,那将是一场什么样的文化革命!”
一个曾经向着海洋开放的民族为什么又关闭了自己的国门呢?似乎他们又沉入年年长梦里,一代明主乾隆也显得那么愚昧和可笑,当遭到粗暴拒绝的英国人忿忿离去时,他们心中产生了一个凶狠的念头:对于这个闭关锁国的王朝,就应该用大炮轰开它的大门!因此也就有了一百年后从海上气势汹汹杀来的八国联军。乾隆没有想到他的傲慢和愚昧不仅使中国在黑暗和落后中又摸索了两个世纪,还使他的帝国饱受欧洲人的炮火轰击。
环列的高山并没有守住中国人的长梦,列强们出现在东面的海上,中国人忽然发觉了海的力量,他们曾经熟悉但忘却已久的力量。
当欧洲人把大西洋走得不再陌生时,他们还不知太平洋的存在,这个比大西洋古老得多的地球最大水体卧伏在亚洲之东、美洲之西的巨大海盆上,它还不曾有一个欧洲人闯入过。16世纪初,西班牙探险家巴尔波亚从巴拿马西岸的高山上,发现了新大陆和亚洲之间,有一个浩瀚的大洋,原来可怜的哥伦布费尽了气力也没能西航到印度去,就是因为美洲新大陆把大西洋与这片大洋隔开了。
这片洋,欧洲人叫它“大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