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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齐心浑身是汗。她不顾一切地先找到孩子。孩子没有哭声,不像他应该的那样神气地吹着军号来到世上,孩子的脖子上好像绕着一条蛇!“脐带绕颈”!“新生儿窒息”!齐心又是一身冷汗冒出来,她手忙脚乱连着把孩子翻了几个过儿,孩子紫胀的小脸立时舒缓了。她按规程用纱布抹去孩子口腔、鼻腔里的粘液,把脐带齐肚皮剪断,包扎,然后弹弹孩子的小脚心,孩子果然放声大哭起来。好哇,孩子,和妈妈配合得多好哇!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放下心来。她生了一个儿子!齐心把儿子包好,紧紧地搂在胸前,大病初愈的欣喜弥漫全身,她挪到炕里的干净被褥上,手一挥,把沾满羊水和血的一切杂什都推到地上。儿子,这是你和妈妈的天下。儿子,别哭,妈妈也不哭,让咱俩先好好睡一觉吧。

当齐心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正在丈夫怀里。平东连夜往回赶,身上还带着露水的气息。他紧抱着她,亲她,说着安慰的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住儿子。齐心猛然爆发出石破天惊般的嚎啕哭声,是她有生以来难得的一场痛哭。她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水做的,大水从眼眶里晔哗地流出来,流干,流尽之后,她只剩一副皮囊在平东怀里。

三、

他在哪儿?

我也在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齐心狠狠地盯着高吉英。

高吉英比她还冷静。我怎么知道?

贺平东是孝子,他肯定会告诉你。

他也一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这么说你也应该知道。

他躲的是我,不是你。

如果他真的不想让人知道,就谁也不会知道。

齐心叹口气,坐在婆婆侧面的沙发上,蜷缩着,前倾着,俯在自己的膝上。当初我和他在乡下插队,和他好的时候才17岁;23岁结的婚;生孩子的时候他都不在,是我自己一个人生的……她说着。

高吉英早已听过好几遍,只无动于衷地望着廊外院子里的树。不是所有的人随时随地都能有及时的联想。

女人就是这样,齐心仍在喃喃地说,女人就是这样,为男人把青春耗尽了,男人就该变心了,厌弃你了……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吵架的?婆婆冷丁打断她的话。

你在影射我逼走了他?说实话,这和吵不吵架没有关系,不吵架的夫妻也照样分手。齐心顶撞完,又觉得自己说重了。抬头看,老太太仍是纹丝不动地望眷廊外。从平东往日谈起父亲时的谨慎态度看得出来,老太太与她谢世的丈夫之间虽无公开战事却似乎有着一段秘密。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老大太继续发问。

什么怎么办?

孩子。

孩子怎么啦?

孩子谁带?你带还是我带?

齐心嗓音嘶哑,尖着喉咙叫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孩子是我生的,当然跟着我!再说贺平东就是真的……(死了?)怎么样了,孩子也是我的!

老太太矜持地沉默着,不再说话。

平东不声不响地走了三个多月,音讯全无。他的单位已去公安局报了失踪。作为妻子,齐心束手无策。公安局在报案第四天就通知亲属去辨认尸体,齐心拒绝了,她不相信他死了。平东的一个弟弟去了回来,说两具尸体恶臭,一个是脑袋被砸碎,四肢完整:一个是全身都被水泡烂了,面目倒依稀可辨。当然都不是。齐心当时就吐了。她绝不相信平东会遇上这样低级的暴行。

她的直觉使她就是不相信他死了。那天儿子过生日,他送孩子去奶奶家。她看着他带儿子挤上公共汽车,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车门关上,她如往常一样平静地转身走开。没有一点预感来提醒她,这是永诀的目光。自从回城那年她在婆婆家掀了饭桌之后,三年了,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当晚,孩子在奶奶家吃饱喝足,等爸爸接他回家时,他爸爸便不见了,遍寻不见。三个月过去了,整个夏季过去了,一百天过去了,一个副局长竟从此消失了。

这是一个巧合,她没能和他一起去送儿子,因而也无从知道他去了哪里。隐隐的,她觉得,这是他策划的一次失踪,他是自己走掉的。但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不能对组织上说。

那一天,一家驻深圳的下属公司来人,非要晚上请吃明珠海鲜。处长要齐心作陪。她婉拒再三,眼看就要得罪处长,才应允下来,旋即打电话通知平东。在拨通平东办公室电话之前,她还隐隐的有些内疚。儿子住校,今晚平东只好一个人等在家里。对方接电话的人说,贺副局长家里有事,提前走了。她迟迟疑疑放下电话,手还没离开话机,它又响了。是平东。他坦然、宏亮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热情。齐心,今天班上太忙,一直在开会,恐怕得晚些回去。就这样。

他好像生怕她会提问,急勿匆地挂断了。齐心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冒出汗来。他在骗她。无疑的。她的头胀鼓鼓的,一片虚空。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想不出;只有一个念头: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这种事情是当年她跟着他插队,在集体户门口种上“扎根村”,在决心非贺平东不嫁,在他当上公社革委会委员、副县长以至回北京当了副局长之时,她都一直坚信不移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晚上的海鲜吃得没滋没味,做东的深圳老陈几番努力才把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齐心六杯酒下肚仍然镇定自如,在座的三位男士包括处长在内都惊讶得赞不绝口,一直夸到晚餐结束。最后还几次封她为“冷美人”。处长也在失态之中脱口说出,小齐,别看你平时总绷着脸,你倒别有一番风韵呢!

齐心明白他们的意思,知道都是好意,都想让她快活。走出门来,残冬未尽,料峭的北风之中,她坚持要自己走,为了清醒清醒。

齐心往西走上地安门大街,站在十字路口竟不知何去何从。北京的夜空是暗红色的。北边钟鼓搂黑黝黝的剪影映衬在暗红色的夜空之中,饱含着旧日情怀。当年她还小,15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冬夜里,她和学校的红卫兵们前往天安门广场时一齐路过这鼓楼脚下。哪里系挂着青春,哪里就是圣地。青春是与激情、理想相连的,是与爱情、友谊相连的,哪里储存着这一切,哪里就永远美好。

当年的纯洁更衬托了如今的龌龊。重新想起平东。她才记起刚刚想做的是什么。是证实。证实那个骚扰了她几个小时、要相信却不愿相信的事实。她乘车绕过三个路口,下了车,又向一条小衔缓步走去,前面就是平东的机关。大门传达室亮着灯。齐心敲敲窗户。里边一个老头探出头来。您瞧瞧,这里边骏黑,能有人吗?早走光了。这年头谁加班呀?多一分钟也没人呆!副局长?局长也一样!

一股怒火腾地从心底燃烧起来,脚步匆匆,心也匆匆。不,她不是惦记他,她不信他会在家等她。她只是为了赶在他前面回去,好掌握这个证据,好当场戳穿他!——果然,他还没回来。整座公寓楼只有几扇窗户没有灯光,其中包括他们的家。

黑暗中她呆坐在客厅里。怜悯着自己十多年所做的一切牺牲。17岁下乡和他一起,一次次放弃了参军、升学的机会,把青春、前途、个人的发展与事业统统献给了他。如今轰轰烈烈的青春时代过去了,他竟然开始偷偷摸摸地欺骗她了!酒后吹了风,头剧烈地疼,她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午夜,谁家的电子钟响了,当当当的,同时她听见钥匙在房门锁孔里轻轻地转动。平东轻手轻脚走进来。她猛,然拉开灯。平东站在门口,嗅了嗅,平静地问道,你喝酒了?

喝了,怎么样?

他似乎早有准备,对她挑衅性的回答并无反应。他自顾自脱衣,换鞋。

你去哪儿了?她问。

开会。他语气平淡。

真的吗?

当然。仍旧是平淡的。

在哪儿?

就在单位,办公楼。

你放屁!齐心压低嗓音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冷静地回过头来,责怪道,瞧你,又来了,动不动就骂人。自己也该学会控制一下。

你放屁!齐心又骂了一句。

平东这才正过脸来直视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又快来例假了?总这么一个月一发作,怎么行?

齐心冷笑了,你想不到吧?我去你们单位找过你!

平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待下文。齐心一五一十他说完,恶狠狠的目光逼视着他。

你看,我们的会议室是朝北的,从正面怎么看得到灯光?再说,我们局党委开会,传达室老师傅怎么会知道?

平东说完进了卫生间。留下齐心在客厅发愣。听着自己的丈夫在里边若无其事洗洗漱漱弄出的声响,她简直不敢确认自己的所见所闻是真是假。而刚刚发生的口角在平东眼里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她的经期焦躁症的又一次发作而已。他已适应了她的一切,习惯了宽容地也何以说是漫不经心地对待她的一切过火行为。几年前,当医生向他俩说明她的失眠、焦虑、暴躁等等只是月经期间的轻微精神失常之后,他曾对她说,没关系,我会体谅你的;早知是病,我也不会生气了。她唯有感激,唯有庆幸自己嫁给了平东这样宽厚的男人。如今,这男人以习惯代替了关怀,以回避代替了宽容;以欺骗代替了真诚!她握紧拳头一下一下捶在沙发扶手上。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月经,离下一次来潮也还有半个月,可是贺平东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问过这些事了。

平东出了卫生间,短衣短裤一跳一跳的,浑身散发着浴液新鲜的气息。他说,该睡了,齐心,有话明天再说。

他像个首长关心下级,齐心砰地把自己关进卫生间。当晚她摔摔打打搬出被子,在儿子的房间过了夜。与其名不符实,不如索性明朗化。

他失踪的当天,儿子被二叔送回来,她又赌了一夜的气。她无法忍受他会如此自私,连儿子都不管,不知跑到哪里,竟连招呼也不打!她开着门厅的灯,靠在床头等,想了好多斥责他的话;门外窗外,一点儿小的响动都使她不安。担心、怒气、疑惑、猜疑绕着圈子统治她。半夜两点的时候,她把手里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她不准备再等了,决心一个星期不理他,惩罚他,不给他做饭,让他在单位吃食堂,也不给他洗衣服,也不让儿子理他。可是,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吃了一惊。身边他的被子竟纹丝不改,他真的没回来!儿子刷牙的时候很奇怪地跑到父母的卧室探了探头,看看爸爸的被子和满地的玻璃碴儿,无法说话,便用目光向母亲询问。齐心被丈夫的夜不归宿触犯了尊严,丢了大半的面子。儿子似乎在问,妈妈,你怎么管不住爸爸?儿子,这是你爸爸送给你的最惊人的生日礼物!你爸爸是个混蛋!她在儿子身边同时刷着牙,怒火万丈。但她真的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如此越轨的事情总应该有个理由。

可惜齐心精心设计的一套比一套更完整的制裁丈夫的方案始终没有能够一试锋芒。

渐渐的,齐心有些沉不住气了。在他失踪后的十天半月里她曾确信这是一桩丑闻,是和某一个女人有关,他和她在一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真的慌了,她宁愿相信他遇害而不愿再往丑闻上猜。与此同时,家里还不断收到公安局辨认尸体的通知,面对那些死于非命的尸体,她总该承认,毕竟有这种非正常事件的存在,而它会降临蛛的头上都是无法预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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