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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蜡烛点起来的时候,就是祈祷亡灵走向天堂的时刻。那天,我在章丹凤的灵柩前,面对苍茫的雾气和香火缭绕的祭品,默想着灵魂的归宿。我已经参加过很多次葬礼了,每一个葬礼都是死者的远行。它们有的出发时充满着阳光和澄净的空气,有的则是风霜雨雪大雾迷蒙的日子,而我的妻子章丹风在秋天一个月白风清的葬礼,带给栽无限缠绵的哀思和凄伤。那凄伤,让我的情绪一落千丈。我的灵魂朝着天堂和地狱漫游。它们经过了一个冬季的漂泊,终于又回到了我自己的港湾。

我发现一切又都是新奇的。村庄就像一只古色古香的坛子,尘封着许多逝去春天的芳香。在芳香中我又听到了婴儿的啼哭,那是静儿剐出生的儿子小丁丁。

早春二月,气候依然寒冷。丁港母亲因为媳妇给她生下了孙子,高兴得眉开眼笑。她不让静儿回娘家坐月子。她要看着小丁丁一天天长大海云虽然看不起亲家姆,但亲家姆要服侍静儿坐月子,便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海云不喜欢带孩子。章丹凤去世后,她让闯儿把石榴带到她奶奶家去了。她奶奶说:“这上海女人真会享福啊!”她奶奶盼孙子,见闻儿忙着渔场根本不想再生小孩,便对闯儿失望极了。其实生男生女都一样,我们家真正出人头地的就是平儿这女孩子呢!

平儿已经与那个台北同学,在美国结婚了。说好春节与新郎一起回家探亲,但终因忙碌而未能成行。这让我想起章丹妮从前的谶语。也许等平儿回来我也不在人世了呢!失去了老伴章丹凤,我的确感到孤单无依。尤其在雨后宁静的月夜,我便是月光下的精神苦役者。寂寞、失落、凄凉。当然饮酒大醉之后,我心事苍茫又逍遥无边。从前我还没起床,章丹风就给我做好了早餐。如今我不要媳妇们做,也不要与她们搭伙。我有一顿没一顿地自己打发,有时去小酒馆,有时去小面馆,有时自己让炊烟袅袅升起。

那天,我到内港埭走廊,一家新开的小面馆吃牛肉面。老板娘是傻傻的大女儿惠娟。惠娟已到了不惑之年。我有些年没见到她了,原来她上镇里去开了小面馆,现在又把面馆开回村里来了。女人真是每个龄段都有变化。惠娟再不是从前具有风韵的少妇模样儿了。她全身胖得像一只柏油捅,脸上和鼻子长满了黄褐斑。头发烫得像鸡窝一样,活脱脱一个中年村妇形象。从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孤傲感,也消失殆尽了。她见到我坐在桌旁抽烟等面条,说:“许伯,好久不见,你还依然健朗啊!”我笑着说:“托你的福。”她说:“许婶去世了,你一个人孤单,要常出来走走;不要像我姆妈那样,窝在家里不出门。”我说:“你姆妈都好吧?”她说:“在家管强强呢!”惠娟一边说,一边给我端过面来又道:“许伯,你慢慢吃,以后常来,我先忙去了。”

惠娟的小面馆生意不错,我的身旁一下又来了五六人,等待着那热乎乎油旺旺的牛肉面。我将烟蒂熄灭时,他们的面也一碗碗地被端了上来。桌上立刻响起一阵稀里哗啦抓筷子的声音。接下来大家闷头吃面,呼呼的喝汤声伴着嗦噜噜的吃面声,那交错的声音,仿佛“大珠小珠人玉盘”。每一个人都吃得红光满面,吃得汗珠像秋雨后的蘑菇一样,水灵灵地冒出来。吃毕,大家满意地打着饱嗝,擦着嘴上的油腻,走出小面馆各奔东西。我的午餐就这么解决了。回家去睡个午觉后,我准时到外港埭走廊书场说书去了。我已经说了十多年的大书,比起从前的说书先生吴雪雷时间还长。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当面叫我说书先生。人们有的叫我“许先生”、有的叫我“老许”,年轻人则叫我“许伯”,或者“许爷爷”。

我无所谓别人叫我什么。但我知道自从小抗敌解散了宣传队,我这说大书就是村里唯一的文娱活动了。由于我不局限在一个题材范围,每周二五下午,听众总是欢喜而来,满意而归。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不少都是从别的村赶过来的听书瘾。他们喜欢我穿着长袍马褂,中气十足地说书。尤其喜欢听我讲那部汉民族丝绸之路的《桑蚕传》。

那天,将一块大理石纸镇,砰地在桌上一敲,然后喝一口茶道:“丝绸最早由中国人发明。因为大量丝绸西运,使中国通往中亚、西亚以及地中海沿岸各国的道路‘被人们称之为’丝绸之路‘。丝绸之路是一条具有历史意义的国际通道,通过这条古道,把古老的中国文化、印度文化、渡斯文化、阿拉伯文化、古希腊文化和古罗马文化联系了起来,并且促进了东西方文明的交流。然而自从中国丝绸传到西方后,如何从东方获得织造丝绸技术,就成为许多西方商人朝思暮想的事情。对于中国来说,如何控制丝绸织造技术不流传西方,亦是令人捉摸的问题了。当然,在一次次的东西方交流中,桑、蚕最后还是逐步传到了西方。这背后是怎样的艰难过程呢,且听下回分解。”每次说完大书,总有不少听众围着我问长问短。我喜欢这种氛围,喜欢与听众交流。《桑蚕传》,很受村民们欢迎。他们听着听着,就把自己融人《桑蚕传》里面去了。

尤其那些没读过书的村妇,年年进“蚕月”,却不知道丝绸之路。她们听了我的大书,惊讶她们养的蚕宝宝吐丝结茧后,竞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我擦干净了嘴上的油腻,从小面馆走到内港埭走廊尽头的一家小百货店,给我的重孙子小丁丁,买两只嚓啷啷会响的涂银手镯。两个月大的小丁丁胖嘟嘟的,一双大眼睛长得像丁港。我一边低头翻看着涂银手镯,一边跨出小百货店。没想到在门槛上,我与一个老年女人撞了个满怀。我拿着的手镯,滑溜溜地滚了出去;而她一个趔趄,摇晃起身子。我连连兑:“对不起,对不起。”她却说:“你不长眼睛啊!”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当我捡起手镯,再朝她看时,她正呆呆地望着我。我脱而出:“傻傻,是你?”傻傻说:“我们怎么就冤家路窄呢?我还以为今生今世不再见面了呢!”我呵呵笑道:“这就是缘分嘛!”她说:“缘你个大头鬼啊!”我说:“在一个村子,见不到面才怪呢!你这些年躲在家里,倒是不显老?”傻傻说:“怎么会不老?头发全白了。”我说:“头发白有什么关系?只要心态年轻。”

我没想到会与傻傻意外相遇。多年不见,我们竞不再像先前那样充满仇恨和敌意了。仿佛一切隔阂都在时间中淡忘,流逝。人生也许拥有淡忘,才能让世界更加美好。那天傻傻与我聊起桑果儿和强强。

我们一边聊一边走,一直走到秀水桥边牙告别。告别后,我站在桥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了《三国演义》上的卷首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说得多么好!我默默地重复背诵着:“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我想当年我与傻傻闹革命,我们出生入死也算英雄吧!

如今我们都被浪花淘尽了。历史就是这样,迈着它既沉重又轻松的步伐前进。这两年海峡两岸恢复了隔断四十年的音讯,不少台湾同胞回家乡探亲,有的台湾同胞还看准时机,率先来大陆投资经商。我们村的章子男和章子荣兄弟俩,也从台湾回家乡来探亲了。他们的父母“****”中,都已去世。但粗屋在,妹妹章子云孤身一人,几十年如一日守在那里。

章子云年轻时,是一个羞羞答答的美人。大家都说她是皇后娘娘的相,而她也认为自己是富贵命。命里的男人不是做大官,就是腰缠万贯的富翁。那样的富贵相貌,她自然要等着她的白马王子出人头地。

所以她心高气傲,村里的男人不在她的视线内。男人对她的美丽,也如同断线风筝一样,缥缈而遥远。但过了而立之年,她等待的白马王子依然没有出现,便对自己的前程心灰意冷了。而原先喜欢她的男人,也由于她父母和哥哥的政治问题,落荒而逃。那些男人看章子云青春年华已逝,为她错失了良机而唏嘘不已。他们说:“红颜薄命呵!”她却一股不以为然的样子。每当无所事辜的时候,她喜欢坐在西窗下看风景。

她独自一人,差不多快看一辈子的风景了。村民们奇怪,这西窗下又没有特别的东西,怎么让她看而不厌呢?!我知道她看不厌的,一定是她内心滋生出来的风景。那风景里有她的希冀、想象,期盼;还有一个神的世界。她一天天与神交谈,外表寂寞而内心丰富。她的灵魂,也许就像蝴蝶在花上一样,翩翩起舞。

¨我与章子男兄弟俩四十年后再见面时,他们当年在杨树坞福山寺叛逃的情景,历历在目。尤其章子男在陆军监狱对我的审讯与拷打,老虎凳、辣椒水等一系列毒刑,导致我一辈子在梅雨季节忍受陈年旧伤复发的隐痛。,尤其他把当年九岁的小抗敌抓进监狱,让一个儿童承受小囚犯的身心摧残,都一幕幕铭刻在我心里。我不知道是否能与他们平和面对。尽管解放前夕,我和小抗敌越狱出逃,章子男没有阻拦开枪;那个疑团一直藏在我心里,我不知道此次见面能否解疑?

章子男兄弟俩回故乡探亲,党支部书记桑果儿就像接到了重大的政治任务。他召开村民兵干部会议,要求民兵干部妥善安排好探亲台胞章子男和章子荣的生活和安全。小抗敌知道这对叛徒回故乡探亲来了,仇恨的火焰顿时燃烧起来。他对我说:“****妈的祖宗,若是他们年不去台湾,老早被人民政府抢毙了。现在回来倒成了贵宾。真******,让我气愤。”

其实气愤也没有用,毕竟四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化着。我对小抗敌说:“现在他们是台湾同胞,从前的事不要再提;更不能出乱子,这牵扯到海峡********。”小抗敌嗨地叹了一声气,说:“这我心里有数,我会按政策办事。”

那天我、高大年、傻傻和桑果儿、严发财、小抗敌、徐水娟等村干郜,一起在外港埭走廊上的明苑酒楼,与章子男和章子荣兄弟俩,还有他们在村里的唯一亲人章子云见面,共进晚餐。我们团团地围了一桌,章子男见了我和小抗敌怯怯的,一副尴尬样子。我却很随和地与他们聊起从前的读书会和《苕流文艺》。聊起《苕流文艺》就免不掉抗战,我仿佛把大家的思绪带到了抗战时期。傻傻的眼圈红了。她不会忘记日本鬼子对她和她母亲的凌辱,更不会忘记日本鬼子杀害她的父亲和乡亲们。她和我们说:“虽然抗日战争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血债要用血来还。我们不能忘记血的教训,我们要讨回公道和赔偿。”我喜欢傻傻的地方,就是她的觉悟。这一点,也正是她与其他女人不同的地方。

我们的话题,很快从抗战转到台湾的生活和物价,我们只谈生活不谈政治。除章子男和章子荣,我们谁也没去过台湾。台湾之于我们,像迷雾一样。我们洗耳恭听章子男和章子荣兄弟俩,给我们讲台湾风光、民俗、饮食和物价等。章子男和章子荣兄弟俩,都已退休。章子男部队转业后在出版社工作,章子荣则进丁大学做教授。、他们都成了知识分子。虽然他们已白发苍苍,但外表儒雅,衣服整洁,看上去很有修养和气派。他们说:“离开故乡四十年,回来仍然没有什么大变化。”高大年说:“再过十年就会有变化了。我们的经济改革才十年,起码到三十年才会有比较大的成效。”章子男说:“台湾经济改革六卜年代开始,而我们的生活到现在才好起来。台湾经济萧条的那些年,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非常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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