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回到屋里，心里很烦，晚饭也没吃就睡了。但在床上又睡不着，翻来覆去倒个不停。直到秋天半圆的朗月把一片如银的月光从窗口顷泻进来，撒满一炕，王良才有了一种通体被洗净后的清爽，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光影氤氲中，王良不由得坐了起来，对着明月，想起了和玉莹共度的新婚之夜……也是月光镀银般流泻的一炕，只不过月光是从塌倒的墙口上顷洒进来的。新婚的缱绻柔情之后，他们也是坐了起来，交流着新人初夜里心灵的颤栗。一阵絮语的尾声，玉莹从心底发出了长叹：“……今儿个我心里就觉得船有了停泊的港湾了。”
王良搂紧玉莹说：“外面的月光多好呀，睡不着，你讲讲大海吧。”
玉莹望着在云团中缓缓移动的圆月，娓娓讲起大海来……
衣翠华也没睡着。小青早已睡熟，她披衣坐在炕上，浴着月光，雕塑般一动不动。半夜时分，她下炕穿鞋，向门口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两手捂住脸，坐回到炕沿上。忽地她又站了起来，理了下头发，走到门口推门而出，穿过厨房，来到西屋门外。她举起手，只稍稍犹豫了一下，轻轻敲响了门。
王良被敲门声惊醒，问：“谁？”
依翠华镇定地说：“王良哥，是我。”
王良迟疑地说：“我睡下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衣翠华语气坚决地说：“王良哥，我要和你一起过！”
王良说：“我跟你说过了，这不能。”
衣翠华果决地说：“我知道，你在等玉莹。玉莹没回来，我能和你过一天是一天。玉莹回来，我就离开你们。”
王良稳住神，下炕走到门后，说：“翠华，我不能这样对你，这不好，快回去睡吧。”
衣翠华急促地说：“求求你了，开开门，我叫你哥哥了！”
王良分外冷静地说： “我认你这个妹，所以这门不能开，打开门，我这当哥的就对不起你这个妹了。”
衣翠华说：“没有对不起的，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是坏女人。”
王良说：“相处这些日子，我早看出你是个好女人。”
衣翠华说：“我们马上就有新房子了，有钱了，我们会奔好日子过的。”
王良劝道：“将来你会找到一个好男人的，你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衣翠华说：“你就是我心中最好的男人。”
王良说：“世上比我好的男人有得是，听我的，翠华妹。”
衣翠华绝望地低声饮泣起来。王良柔声说：“翠华妹，你要知道，我心里只有玉莹。要是她不回来了，别的女人也进不了我的心了。”
衣翠华说：“你对我说过，到北大荒后，你心里也只有月香，后来不也和茹华好上了吗？”
王良说：“这不一样，月香我永远等不回来了，可是玉莹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衣翠华哽咽道：“我以为，只有我们女人对一个男人会这样，原来你们男人对一个女人也会这样。”
王良没出声，隔着门板发呆。
衣翠华趴在门板上抽泣着，终于绝望地转身跑回自己的屋去。
王良转身靠在门板上……
5
医院的医生在对小玲的病情做了全面检查后，开始设计治疗方案。钢都的装修工程接近关键的收尾阶段，杜进利用这段空隙打时间差回了钢都一趟。三天三夜连轴转，检查工程质量，布置收尾进度，杜进忙得精疲力尽差点趴下。刚想松口气，董大为的电话来了，他听完几句，精神一振，说：“大为哥，我知道了……医院建议做骨髓移植手术……行，我准备过两天就去北京，父母的骨髓配型机遇比较大……是的，打针、吃药、输血、化疗，各种治疗方法都用上了，小玲的病情仍没起色，就看骨髓移植……我也劝玉莹了，着急也没用……好的，再见。”
两天后，杜进和玉莹坐在了北京医院血液科主任的办公桌前。
主任用医生的职业语言提醒道：“移植骨髓治疗白血病，配型合适的机遇只有几十万分之一，连父母的骨髓也不一定配上型。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杜进说：“我们知道。我们愿意化验检查。”
主任又说：“如果你们其中有配型的，移植后仍可能出现排异性，不等于手术会完全成功，这是我必须告诉你们的。”
玉莹说：“只要能治好我女儿的病，一切听医院的。”
主任说：“那好吧，你们俩都先进行全面检查，然后化验。”
玉莹说：“行，越快越好。”
检查化验完，玉莹等着化验的结果，有时简直就象等待生死判决那样紧张。小玲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让人一见就可怜万分。玉莹守在床边，心急如焚地看着小玲，只要护士一进病房，玉莹就会情不自禁地问：“小赵护士，骨髓化验的结果今天能出来吗？”
护士说：“今天应该会出来了。小玲她爸不是去见主任了吗？”
玉莹说：“咋去了这么长时间？”
护士笑道：“你太紧张了，就觉得时间过得慢。”
正说着，杜进推门进来，激动地说：“玉莹，我的骨髓和小玲配型，可以做移置啦！”
玉莹喜极而泣，说：“那可太好了！我的呢？”
杜进说：“你的不行。不要紧，有我的配型就中。”
护士也庆幸地说：“这真是太难得了！”
杜进俯身亲了一下小玲，说：“好女儿，爹可以给你做移植手术了，你的病可以治好了！”
小玲担忧地问：“爹，做手术痛吗？”
杜进故作轻松地说：“不痛。”
小玲勇敢地说：“我不怕痛。”
杜进直起身，对玉莹说：“这是老天爷保佑咱们的女儿呀！”
玉莹充满感激地看着杜进，半天没言语。
杜进好久没被玉莹这样子看过了，被看得有点发蒙，说：“玉莹，你这是咋啦？”
玉莹泪花闪闪地说：“杜进，难为你了。你真的变成一个好父亲啦！”
月亮升起来了，弯弯的一勾挂在墨蓝的天幕上。小玲安静地睡着了。玉莹和杜进的心情稍稍有了放松，第一次双双在医院的甬道上散步。杜进已穿上了病人住院的衣服。
杜进告诉玉莹说：“原来我和大为哥商量好，要是我俩都不配型，就向全国征求配型的骨髓。”
玉莹点头轻柔地说：“听主任说这很难，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有建立完整的骨髓档库。”
杜进远望弯月充满期待地说：“但愿这次移植手术能成功。”
玉莹柔声抚慰说：“主任亲自上手术台，一定能成功！”
杜进感到了玉莹的微妙变化，心里一阵暖浪，感慨地说：“玉莹，咱俩很久没有在月光下一起走走了。你还记得吗，你跟我到黄土岭的头天晚上，你想吃焐地瓜，我们就到生产队的地里去挖，刚挖了几个地瓜，就被护青的老头发现了，咱没命地跑，直跑到一条小河边，老头才没追上来。后来咱在小河里把地瓜洗净，生啃，你说真甜。咱们在月光下往回走，走啊，走啊，你说，我们一直这样走该多好呀！”
玉莹没出声。
杜进又说：“虽然咱们俩走了段弯路，但现在好了，咱们又可以在一起走笔直的大道了……”
玉莹打断道：“咱们回病房吧。我怕小玲醒了，找不到我。你也回去好好睡一睡，不要想得太多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杜进抬头看着月亮，说：“玉莹，月缺了，还会再圆的。”
玉莹没答话，独自默默地往回走去。
杜进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跟在玉莹后面……
小玲的骨髓移植手术顺利获得成功，玉莹立即打电话告诉了杨晶。杨晶捧着电话，激动地说：“太好了！那可太好了！玉莹，你赶快告诉大为……”
玉莹在电话里说：“已经打电话告诉他了，他高兴极啦！”
杨晶说：“他本来想去北京的，可是公司实在太忙，离不开。玉莹，你辛苦了，你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孩子得救了，你们两口子都可以松口气了。”
玉莹在话筒里说：“现在还不能松气，我还得好好护理小玲，让她尽快恢复身体，尽快出院。”
杨晶叮嘱说：“别忙着出院，再多观察一段时间，等彻底没事儿了，再考虑出院。”
6
王良除了摆摊卖小百货，又从家里挑咸鹅蛋到城里来卖。他刚挑着两篓筐咸鹅蛋进院，小青就拉着他的手说：“王大伯，我妈她在屋里难受呢。”
王良问：“咋啦？”
小青说：“我妈抽的一套房子，是在一楼。”
王良说：“一楼，那多好呀！”
小青说：“我妈说不好。”
王良说：“你快上学去吧，别迟到了。”说着，他快速走进房内。
衣翠华听见王良回来了，从屋里来到厨房，“王大哥，你回来了？”
王良放下扁担，说：“听小青说，你分的房是一楼？”
衣翠华沮丧地说：“都说一楼不好，下水道一堵，先遭殃。可我手臭，抓的分房签就是一楼的。”
王良想了想说：“我看一楼好。这些日子我替你寻思了，住楼房后，没有堆破烂和放板车的地方，你还能收破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