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失魂落魄的两人降低了防患意识。
直到那死寂的长街尽头,传来了一阵潮水般渐渐逼近的马蹄声。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才猛收了心魂,不安地看着前方。就在这时,后面也涌来动静,整肃的兵甲震响越来越清晰。
已毫无退路。
须臾间,声音已响若雷霆。
两匹坐骑,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种来势汹汹的气氛,发出一阵阵不安的低鸣。
前后飒飒侵近的军队,其势汹涌,挟风而来。在那清一色的兜鍪甲胄下,他们项上的黑色长缨及腰间的黑色革带清晰可见。
元怀景登时睁大双眼,脸色复杂难辨。
他太熟悉这批军队了!这样的戎装,既有异于皇帝的御林军,亦不同于各驻地的部队,而是专属于自己父亲元化阳的亲军——中卫军。如今,父亲突然亡故,中卫军按理应由有了一定根基和威望的长兄元怀楚接管……
正疑惑间,重重军队已将两人围在垓心。一个个全副武装、面目不善,盯着猎物似的将目光锁在那两人身上,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人进一步行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压来,元怀景马上意识到形势莫测。在这种关要之际,父亲的死,必已造成元家及亲信一族群龙无首的局面,作为他的旧臣勋贵们,趁此时机揽占权力,也并不是不可能的。如今,这中卫军指不定已旁落到某个旧勋手上,也说不定家父之死,是一场内部的夺权谋杀……
他心中闪过种种骇人的念头,却仍纹丝不动地端坐于马背,按着剑柄的手暗暗使力,黑沉的眸色闪过寒气,目光如鹰,警惕地看着来者。
不及片刻,为首的一个年轻将领策马上前,面无表情地朝着元怀景抱拳一礼,状似叙阔道:“元大人,别来无恙!”
元怀景冷着脸,亦朝他拱了拱手,冷冷一语:“原来是中卫赵将军”,又朝曾经效命于自己父亲的亲军侧目一扫,心里是极想知道如今这中卫三司是谁在统领,终只嗤笑道:“不知赵将军如此声势浩大,所为何故?”
那赵将军听出他的讥讽里有窥探之意,嘴角噙上一抹幽冷的笑,开门见山道:“末将等奉命辑拿叛将高离余党,无意得罪大人,还请见谅。”言罢,朝后一摆手,喝令道:“将高离亲眷押走!”
话音甫落,那将领身后立即有几人领命走上前来,朝高月围拢了过去。高月心中一沉,下意识地一扯缰绳,正欲闪开;元怀景却伸手一拦,挡在高月前面,朝他们厉声道:“且慢!赵将军认错人了,他只是在下的一个小书童!再说……敢问赵将军又是奉了谁的命令?”
赵将军轻慢一笑,语气也变得轻鄙,“奉谁的命令这不是元大人该过问的事了!末将只管执行!”目光转而往高月身上一凝,眸色顿变暧昧生光,讥诮道:“元大人的书童长得着实标致,细皮嫩肉,明眸皓齿……末将还以为是哪家的面首。”
那周边军士闻言哄笑不已,高月感到无数双眼色怪异的眸子盯着自己讥笑,既惊又恼,却也无可奈何,下意识地手抓衣领,压低了头。
在得知对方的来意后,高月也马上明白过来了。如果元化阳的死是少帝与自己生父所为,那岂轮得到这中卫军出来放肆?只是没有想到……父亲、少帝和元化阳,竟都成了输家。眼下,又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放肆!休要胡言乱语!”元怀景怒道。
“那末将不说便是,”吟笑着收回流连的目光,脸色顿寒,一声喝令:“来人——先将孽党家眷带走!”
“住手!”元怀景情知已躲避不过,暗攥腰间剑柄的大手关节已突,欲要拔剑出鞘,口上却仍悠悠道:“赵将军敢情是耳目昏聩,元某方才说了,这是在下随侍的小书童!”
那将领冷然一笑,不想继续纠缠此事,“是不是,大人心中有数。”又朝左右发令道:“把人押走!”
当下就有几人应声上前,朝高月快步围去,高月见之心失跳了下,眼看那些大汉已到马下,伸臂作势欲将自己拽扯下马时,却听得“咻”一声闷响,一截连衣带袂的肉臂应声而落——元怀景竟将那士兵的手臂生生砍下!伴随一阵撕裂的惨呼,高月脸色煞白地看到那截手臂血淋淋的滚到前面,座下的骏马好奇地低头一睨,又觉无趣地抬起高硕的马头,看着前方密匝匝的阵营。
元怀景扬着滴血的长剑指向另外几个一时呆立的人,挡住他们进前。此举显然已让他们微微怔愕。但很快,他们又在那撕裂的惨叫声中回过神来,蹿起一股汹涌的怒火,一个个马上变得杀气腾腾,按捺不住,只等上面的一声号令。
长街上这几日歇业的歌楼里,亦有一人在临街的高楼栏内看得按捺不住,拔剑就要跳将下去,却被另一人抬手按住肩膀,沉声劝止:
“你忘记答应过我的事?别耽误了正事!”
男子瞬时僵住,依旧俯看着那边千钧一发的境况,亦低沉道:“我没有忘记!但你似乎忘记了——”侧目看向另一男子,隐隐透着愠怒,“你是她的师傅!”
“哦?”男子闻此一挑眉,徐徐绽出玩味的笑意:“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插手这事。”
那男子正欲说点什么,却又听得那边传来呼喝:
“岂有此理!元大人你身为虎贲中郎将,本该周全禁内、拱卫京师;如今老丞相尸骨未寒,竟私结叛党,忤伤卫军,本仰老丞相恩威礼让大人三分,现在就休怪末将无理了!”
赵将军咬牙一口气说完,狠狠地一挥手,更多的士兵迅速出列朝他们一拥而上。
元怀景见势不妙,一个纵身,跳到高月马上,将其护在自己羽翼之下,朝那些士兵左刺右击,后架前迎。
高月紧贴着他宽阔且不断晃动的胸膛,看着他的长剑在眼前挥舞砍杀,刺穿皮肉的闷钝之声不绝于耳。随着一声声疾厉惨叫,时有腥热的鲜血喷溅到她的身上和脸上。
她在他怀里无能为力地静寂着。
他曾经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挡在自己前面……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承接过这样沉甸甸的深情,哪怕是即刻粉身碎骨,似也无撼无悔了。
只是……只是在听到他气息逐渐粗重不稳,发出阵阵厮杀的闷吼,象极困兽之斗;她的双眼突然酸涩异常,迅速涌起一片水雾。若不是自己执意要回城,就不会让他置于如此险境……不待她继续伤感,两人身子突然猛一震动,座下的骏马扬头惨嘶,应声跪倒在地——
他们,挥刀砍断了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