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世宗一边赞美肖菡驾驶技术娴熟,一边感叹坐好车的享受。说,坐好车就是不一样,速度既快又稳,几乎听不见噪声,就像坐飞机一样过瘾。你坐过飞机吗?肖菡问。坐过,世宗说,还是在县里工作的时候。肖菡说,如今村里富了,大队也该买辆小轿车了。世宗说,同过去比是富了点,但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前几年为开山修路累了一屁股债,没等老债还清,接着又上了四项大工程,有云青河灌渠修复,有旧村拆迁改造,还有独立师纪念馆和抗日老民兵光荣院建设,四项工程一下就投进去两三千万元,哪还有钱买车啊。天哪,肖菡惊讶道,这么多钱,你从哪里凑啊?想法呗,世宗说,摊子既然铺开了,硬着头皮也得干下去。肖菡说,你该到上头跑跑,上级稍稍抬抬手,指头缝里漏几个钱就够你用的了。世宗叹息道,该跑的都跑了,杯水车薪呀。肖菡问,这些工程是上级压下来的,还是你自愿干的?世宗说,当然是自愿,没有谁强迫我。既如此,肖菡说,你就该干完一项再干一项,几项工程一起上马,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哎!心劲催着,锣鼓点赶着,不上都由不得自己,世宗说,你也知道,云青河大渠是你爷爷肖军老政委,当年为粉碎日寇封锁,带着边区军民开山挖洞自力更生建起来的,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农田灌溉仍然离不开它。由于年久失修,渠道老化,渠帮渠底到处漏水,不抓紧修一修,不好向村民交代啊。为这事你火鼎爷爷天天在我耳边唠叨,说这条渠是救命渠,是抗日渠,即便是修好不用,也要把它当文物保护起来,绝对不能轻易废掉。哎呀,火鼎爷爷还挺有眼光呢!肖菡惊喜道。是的,世宗说,他的一句话,引发出我对发展红色旅游的极大兴趣。如果说一条渠都可以当文物,那匡家峪的文物可就多了,像独立师司令部旧址,首长们住过的老房子,用过的桌椅板凳、作战地图、茶杯茶壶,还有散布在山沟里的许多著名的战役战斗遗址、军用物资仓库、兵工厂、报社电台,就连龚秀珍奶奶当年生你爸住过的狼牙洞,都是十分宝贵的旅游资源。发展红色旅游既可以增加农民收入又可以用来教育下一代,政治经济双丰收,多有意义啊!对对,你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就该这么搞,我赞同,肖菡夸赞道。匡世宗接着说,四项工程中的独立师纪念馆的建设,我其实就是本着这方面的考虑来安排的。纪念馆建在烈士陵园,建筑面积两万平方米,上下四层,计划布置十个展厅,将村抗日民兵大队的抗战事迹融进独立师序列同步展出,图文并茂,既见物又见人,效果肯定错不了。可喜的是,该项目报上去之后,省委很快就以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重点扶持项目批下来了,并且给了三百多万元的专项扶持资金,这下可帮了我的大忙了。对于光荣院建设,我是这样想的,以前村里穷,没力量为老民兵们改善生活居住条件。现在村里富了,也该让他们过几年好日子了。目前健在的抗日老民兵仅剩下十几个人了,有几个已陆续去世。我想把光荣院建得面积大一点,水平高一点,老民兵住不完,就让村民中无依无靠的老人搬进来住。我原本想把光荣院建到村里,离家近一点,可老民兵们不同意,理由是不愿意离开陵园,愿意继续为战友们守墓,我也只好答应他们的要求。在谈到旧村拆迁改造时,肖菡说,村里已经建好的几排新民居我都看了,都是二层楼单门独院式住宅,多浪费土地呀!依我之见,应该向空中发展,跟城市那样盖成十几二十几层的高楼,一座楼能容纳几十户,用不了几座楼,就可以把全村的人都装进去,这样可以节省大量土地,难道不好吗?不行不行,农村跟城市不能比,世宗不认可肖菡的说法,你想啊,农民家家都有三码车、小拖拉机,往哪放?农民都有养猪养鸡的习惯,在哪养?养在晾台上?一到秋忙五月,大堆的粮食要晾晒,秸秆柴草要堆放,没个院子怎么行?哦……这些我倒没想到……肖菡似乎明白了世宗的话。她随即岔开话题,边开车边向世宗汇报起桃仁奶茶厂投产后的生产销售情况。说,自从生产出第一批产品到现在,不到一年时间天丽牌桃仁奶茶便在国内外市场上小有名气了。当地产的核桃作为原料被大量收购,农民从中受了益,反过来又促进了他们栽植核桃树的积极性。就在前不久,本厂还被授予全县农业产业化十大龙头企业之一。世宗听了直夸肖菡能干,肖菡更是感激世宗的支持。世宗说山沟里条件不好,让你受苦了。肖菡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苦再累心也甜。肖菡突然放慢了车速,把车溜到路边停下,急巴巴地要去方便。世宗顾了下窗外,劝她忍一忍,说前边加油站有厕所。肖菡拧着眉头,抱怨似的说,人家一大早就在路边等你,都憋了大半天了。她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像只急着找窝下蛋的老母鸡,掂着腰带就往路旁的玉米地里钻。办完急事,回到车上,肖菡没有驱车前行,却心事重重地趴在方向盘上,扭着脖子歪着脸,含情地望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世宗,冷不丁地问:
“想世玉了吧?想就别分手嘛。”
“你说什么,分手?……”世宗猛地坐直身子,神情慌乱地反问。
“装什么装,以为我不知道?”
“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世玉都跟我说了,你还哄我。”
“世玉说什么了?”
“说你们相爱了好多年,因为黄刚,最近她改变了主意,与你分了手,不是吗?”
“我们是兄妹,怎么可能……尽胡说,开车开车……”
“不,你不老实交代,我就不开。”肖菡撒娇似的说。
……
猝不及防的问话让世宗直犯嘀咕:怪不得肖菡如此急切地陪着要去深圳,原来她已掌握了底细,从那双缠绵而渴望的眼神里,世宗已猜到肖菡心里在想什么。世玉呀世玉,你这是怎么了,咱俩的事说好了不对外人讲的,怎么就急着告诉给肖菡了呢?难道说,你是故意给肖菡提个醒?声明自己已经退出,让肖菡该爱爱吧,不用再顾忌她了,有意给肖菡让贤腾位子?……是啊,从打肖菡为办厂来到匡家峪,当着你的面她时常不加掩饰地在我面前释放出令你不安令你厌烦的暧昧小动作,为此你提醒过我,警告我要注意与肖菡保持距离,我也向你做过保证,我说我心里只有你,决不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踩两只船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也曾劝你忍一忍,等你我的关系公开之后,肖菡肯定会知趣而退。如果你为了给肖菡腾位子而赌气与我分手,这未免有点太小性子了吧?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世宗转而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小妹不是这样一个人。她一向胸怀宽厚,心地善良,嫁给黄刚应该是她的自愿选择,不会因为肖菡而跟我赌气,我不应该曲解她。既这样,那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肖菡呢?世宗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可以让自己满意的理由。肖菡既然已经知道了,继续瞒着她已没有必要,索性不如坦诚相告:
“嗯,你说的不错,是有这回事。”世宗接着又把他与世玉延宕了这么多年的恋爱经过,详细解释了内中的缘由。
“啊,原来是这样。”肖菡恍然大悟道,“以前你总说自己有女朋友,却又不肯说出是谁,我还以为你在故意搪塞我,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理解,非常理解,我不怪你。”
“你还爱我吗?”世宗转守为攻,突然问道。
“爱不爱你难道心里不清楚……”世宗的问话似乎点到了肖菡的痛处,十几年的苦苦追索,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她鼻子一酸,身子一趔,侧歪在世宗的身上,忍不住捂着脸哽咽起来。
世宗抚摸着她乌亮的发辫,哄劝道:“不哭了,听我解释。我与世玉分手之后,本打算过段时间,像城里人那样举行个仪式,正式向你求婚;今天既然把话都挑明了,咱就来他个车内求婚。车内虽然没有飘香的美酒,没有温馨的烛光,没有动听的音响,也没有值钱的定亲信物要送你,但我有一颗诚实的爱你的心。”说到这里,匡世宗扶起肖菡,自己双膝跪在座椅上,因为车篷低,他只好勾下头,牵住肖菡的一只手,庄重而浪漫地说:“来,老同学,你坐好,今天就在这车上,就在这去往深圳的半道上,就在这空旷的田野里,让大山为我们作证,让鸟儿为我们鸣唱,让满山遍野的庄稼树木花草为我们起舞鼓掌。肖菡,我爱你,我要你嫁给我,做我的老婆,我愿与你牵手到永远,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答应,我愿意嫁给你。”肖菡坐在驾驶座上,脸朝世宗这边扭着,两只泪眼痴情地望着他,“自从我认识了你,我就跟着了魔似的再也丢不下你了。当初,如果你提早把你跟世玉的事告诉我,我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缠着你。为追你而伤害世玉,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世玉的确是位好姑娘,她那么的爱你,最后却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我想她的心里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在情感与良心的挣扎中,她选择了良心,选择了大爱,说心里话,她这么做把我都感动了。我想,也只有在老区,在你们这个号称是满门忠烈的老匡家,才有可能出这样一位令人尊敬的好姑娘。不过你放心,我会像你一样,把世玉当作自己的亲妹子来看待,她和黄刚那边,我会尽力照顾,决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匡世宗说:“你能不计较她,我感到十分欣慰……好了,时间耽搁得不少了,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