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这次开始,俺的心里就再也放不下他了。他比俺大将近二十几岁,俺不是喜欢他的年龄,更不是喜欢他腮上的那块像猪腰子一样的红痣,俺是崇尚他的威严,羡慕他手中可以用来保护俺一个小女人的权力。当自家男人在人前失去尊严的时候,家里的女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寻求其他男人的呵护,也许是女人的本能,或许是被逼无奈。除去这层意思,俺也有寻求精神安慰的一面。医生说了,正常的性生活有益身体健康。为了俺的健康,俺也得找人给自己调理调理,不能把俺生生憋屈死。找年轻人调理如同吃生猛海鲜,找年纪大点的调理如同吃温火炖老牛肉,感受不同,却各有各的滋味。俺想入非非了,俺在为自己的不守妇道寻找着各种借口。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是指男人看女人。反过来,男人在女人的眼里,为什么就不能情人眼里出吕布、出罗成、出马超呢?人都说旺堆哥长得丑,可俺看他比吕布比罗成比马超长得还精神还帅气。他虽然瘦点,但瘦得苗条;他的头发虽然白点,但白得庄重;他的脸上虽然有快红痣,但它是一块福痣、一块富痣、一块官痣,没有它,旺堆哥也许还当不上官呢,没有它,俺压根儿就当不上仓库保管员。人都说他痣上长的那根毛看了瘆的慌,其实他们都不懂,那根毛是官的美髯,是金银财富高官厚禄,少了它不行。那天俺趴在他推的小车上,感觉就像新媳妇坐轿一样,他的一扶一摸,他的一言一语,他的一呼一吸,样样都给人温暖,让人心动。后来,俺在大街上碰见了他,主动提出让他来俺家喝酒,感谢他上次帮俺。而他却装腔作势,躲躲闪闪,连正眼都不敢看俺一眼。不管他怎么装,他的那双若即若离、惶遽不安的眼神是哄不了俺的,他心里分明有俺,却又不敢大胆地亲近俺。时隔没几天,俺又一次在街上碰见了他,这回俺学精了,不像上回那么张扬了,趁人不注意,俺假装与他搭讪,把一张预先写好的纸条偷偷塞进了他的手里,约他晚上到村后云青河畔散散步,说说心里话。也不知他忙,还是把纸条给丢了,俺在河边一直等到半夜,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今天来不来,就看他守不守信用了。这已经是第三次请他了,再不来,俺就一辈子不搭理他了。
仙桃从大麻子肉食铺买了一只烧鸡,半斤猪头肉,半斤羊杂碎,掂上竹篮就往回走。心想已经过去大约一个时辰了,旺堆哥说是随后到,估计这会儿快该来了,俺得回去等他,不能让人家等咱。
卢旺堆站在河岸,望着仙桃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哎呀,真个仙女下凡!……可惜她红颜薄命,落得这般凄苦!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见见她,不能再失信于她了。他想去晚一点儿,等双石睡下再去,免得他碍手碍脚。太阳还有一竿子高,为了消磨时间,他走过河心小桥,上到河的北岸,沿着通向邻村的土路继续朝北走。走不到几百米,他忽然觉得想要拉屎。正好路旁有个打麦场,场上有几堆已经发黄的麦秸垛。他两手掂着腰带,急颠颠跑到垛的背面,捋下裤子就往地上蹲,不料却蹲在几棵尖溜溜的麦茬上,他哎呀一声将屁股撅起,伸手一摸,见有血,随即抓了一把土,捂在屁股上。正在解手,麦秸垛旁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笑声,卢旺堆恍惚听得是闺女卢花的笑声,天都黑了,她在这里干什么呢?
卢旺堆捡了一块土坷垃擦了擦屁股,掂上裤子系好腰,蹑手蹑脚绕到垛的北侧。他忽然发现垛的下面有个被掏空的大约半人高的洞,笑声恰恰就是从洞里传出来的。洞是打麦子的时候看场人夜里的住处,里边散发着刺鼻的霉气味,呛得猫在洞口的卢旺堆鼻腔直发痒。他揉了揉鼻子,生怕打喷嚏惊动卢花。他屏住喘息,忐忑不安地听着洞内的动静。只听了片刻他就明白了,跟卢花在一起的还有个男人,正是卢花的未婚夫——匡火鼎的二孙子——匡世宗的二弟——匡世勇。
就在一年前,卢花和匡世勇都还跟世宗世玉一起在县一中读高中。去年年初,两个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说不上学就一齐不上了。辍学没有几个月,卢旺堆和老婆孙冬梅就主动托仙桃做媒人,来跟匡家提亲,仙桃也是能说会道,来回跑了两三趟,匡卢两家就结为儿女亲家了。一个是大队长卢旺堆的独生女,一个是支部书记匡火鼎的二孙子,可谓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街坊邻居提起来没有不赞美的。自打订婚之后,卢花世勇经常背着人秘密约会,有时跑到深山沟,有时在云青河畔,今天却跑到村后的打麦场,钻到麦秸垛里来亲热了。
订婚的时候两家还算和好。今年逢上土地大包干,卢旺堆跟匡火鼎的关系便骤然紧张起来了。每当想起冤家对头匡火鼎,他就后悔当初不该订这门亲事。可当他看到卢花跟世勇那种如胶似漆般的热乎劲,又不忍心毁掉这门亲事。
猫在麦秸垛根偷听的卢旺堆,此时此刻的心情仿佛蘸着辣椒面吃甜点一样五味杂陈。他担心洞中的闺女把持不住自己,为的一时心欢而弄假成真。他想惊散他们,将闺女吵上一顿,可他又没有这个勇气。因为他今晚还要见仙桃,不能因为孩子的事坏了自己的心情。于是他轻手轻脚地向后退了几步,顺原路向村里走去。
入夜都八九点钟了,仍不见旺堆哥过来,急得仙桃心里翻上倒下。她一会儿出门看看,一会儿返回屋里,里外跑个不停,焦躁的样子像一只发情的母狗。她站在家门口,手里拿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等。
北边的胡同口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像幽灵一样渐渐向她靠近。她躲在门垛子后面,向外探着半个头,当黑影走近门垛,并确认是卢旺堆时,她的心猛地向上一提,便惊喜地扑了过去,拦腰抱住卢旺堆,娇嗔道:“哎呀我的个娘,请你比三请诸葛都难,哥,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卢旺堆不做解释,用下巴指了指小院:“他睡了吗?”
仙桃心领神会:“放心吧,他早都睡了。”
卢旺堆机警地推开仙桃:“快进去,别让人看见。”
走进街门,仙桃插好门闩,拉着卢旺堆的手就进了她家的小南屋。北屋的门窗黑乎乎的,像一只沉睡的怪兽,卢双石阵阵粗犷的鼾声从窗口溢出小院,在空气中荡漾。鼾声给了卢旺堆些许安慰。小南屋是放杂物的地方,仙桃今天特意将屋里拾掇了拾掇。摆了一只旧木床,床前放了一张单屉小木桌,桌上摆了酒菜、酒杯、筷子、茶杯和一壶沏好但又放凉了的茶水。
卢旺堆一进屋,感觉喉咙里像着了火一样干渴,端起茶壶,嘬住壶嘴,咕咚咕咚仰起脸就往嘴里灌,一壶凉茶一气就让他喝完了。
“瞧把你渴得。”仙桃微笑着提起暖水瓶向茶壶续水。
没有凳子,两个人只好肩并肩地坐在床沿,对着面前的小桌,像同桌的两个小学生。仙桃以卢旺堆来得晚为由,先就提出罚酒。卢旺堆说:“该罚该罚,三次相约,两次违约,一次迟到,实在惭愧,对不起了弟妹。”喝完一杯,仙桃给满一杯,连着喝了八杯还不放过。随后,他恭恭敬敬地站起,弯腰打躬,点头哈腰,双手将仙桃脸前的酒杯端起来,说:“请弟妹赏脸,让大伯哥敬你三杯,权当是对三次违约的赔礼。”
仙桃笑吟吟地接过酒杯,说:“不能说敬,大敬小,活不老,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哥,快坐下,我自己来。”仙桃将酒杯贴到朱唇,只稍稍一抿,立马便皱起脸尖叫起来,“辣,辣,太辣了,哥,你替妹喝了吧。”卢旺堆麻利地向仙桃跟前挪动了一下屁股,贴近她的身子,一只手握住她白净柔润的手腕,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生生将一杯酒灌倒了仙桃的嘴里。仙桃把酒吞咽下去,大嘴哈着酒气,颇有体会地说:“猛喝比慢抿好,觉不出辣,反而有种香香甜甜的味道。”卢旺堆鼓励说:“这就对了,来,还有我敬的另外两杯,都把它喝下去吧。”仙桃不再忸怩,哧溜哧溜又干了两杯。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对酌,千杯不多。不消一个时辰,两个人不知不觉就喝了一斤多。仙桃的白脸蛋,被酒烧成了光鲜的粉团,两只酒靥像星星一样在粉团上欢蹦乱跳。一双微翘的眼睛,变成了两只会说话的鹦鹉,它们的话语犹如一束束蓝色的激光,击打着对方长着红痣的脸庞。良辰美酒,佳人做伴,卢旺堆不禁酒兴大发,来时的顾虑、紧张、装模作样,早已丢在了一旁。仙桃劝一杯,他喝一杯,杯杯喝干,滴酒不剩,喝罢将酒杯向空中一举,口朝下,底朝天,让仙桃检验。喝到激情时,仙桃竟动起大杯劝他喝,卢旺堆巧言推辞,仙桃不依,边撒娇边将两个鼓囊囊的****贴在卢旺堆的身上蹭来蹭去。卢旺堆被蹭得魂飞肉颤,架不住几句劝就乖乖地举手投降了。他仰起脸,张开像漏斗一样的嘴巴,让仙桃举起酒杯,从半空往里倒,上面哗啦啦啦响,下面咕咚咕咚咽,仿佛往老鼠窟窿里灌水。
卢旺堆即使是个神仙,也架不住仙桃如此挑逗,醉意蒙眬的他,一把将仙桃揽在怀里,一面心疼地叫着宝贝,一面抖着手为仙桃剥去身上的衣裳,饿狼一样就把雪人一样的仙桃裹在了床上。可怜身下的老木床,吱吱呀呀地呻唤不住——“我不行了,你们别晃了,我快要散架了!”——老木床痛楚地哀号着。不多会儿工夫,就听嘎吱一声惨叫,老木床四肢折断,咣当一声便跌趴在地,两个人如同从云头坠落,惊叫着便滚在了地上。老木床撞翻了小木桌,小木桌上的杯盘壶碟、水酒菜肴,哗啦啦掀翻一地。吃剩的鸡头跳跃着扑到门前,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伸着硬邦邦的尖嘴,仿佛在啄食洒在地上的残羹。两个人慌忙从地上爬起,穿上衣裳,赶忙清理地上的杯盘狼藉。
剧烈的响声震醒了睡在北屋的卢双石,他披了一件衣裳,从床上挪到靠床的轮椅上,推着就来到院子,冲着南屋高声大喊:“仙儿,仙儿,咋了?跟闹地震似的!”
仙桃怕双石看见屋内的乱象,只打开一个门缝,装作没事人的样子,黑灯瞎火地冲着院里的卢双石说:“睡吧,没事。”
卢双石转过轮椅,一边往北屋推,一边怨声怪气地说:“天都快亮了,有话不能明天说嘛!”
仙桃应和着把门重新关上。向惊魂未定的卢旺堆说:“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啥事啊?”卢旺堆定了定神,把在匡靠社、瘸三晃那里说过的话对着仙桃又问了一遍,仙桃的坚定表白,让卢旺堆再一次受到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