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十五,月圆花好,可惜有人愁苦难眠。
陆克己与单总管对面而坐,中间的小方桌上的酒点菜肴半分未动。两人沉默许久,单总管缓缓开口,“陆大人,今次此番,我们回去如何向圣上交代啊。”说完,饱经风霜的面孔上露出苦涩之意。
今日黎明,本以为结束的歼灭之战异变突起,一名一直掩藏实力的邪术士趁撤去大阵之际突袭,猛地召来那似蛟非蛟的巨大海兽,竟然多头一身,再加上那瞬间爆炸的威力,使本方措手不及之下,损失惨重。原本的五艘战船,毁了三艘。二百地方精锐水兵仅仅余下不足二十人,还被吓破了胆子,神志不清。为了防止回去后散布流言惶惑人心,在登岸之后,已经集体灭口了。至于御守军和大内高手,算上单总管本人,也只剩不到十位,还个个负伤……
陆克己面无表情,举起酒盅抿了一口,“圣上那里,我去交代。”缓了缓,“单总管,在下倒是觉得,邪术士再厉害,此番倾巢而出无一生还,也算是去了威胁。真正值得忧心的,却是那……”
“齐鸣!”
“还有修魔者。”
单总管皱眉,“那些罗斯人?”
陆克己摇摇头,“不是那些倒卖些珠宝美人的罗斯商人。而是修魔者。他们的外貌与罗斯人相近,但也无法肯定他们就是从罗斯而来。我在想,既然邪术士与他们结盟,那些人的实力应该更是了得……”有些话他没说,朝廷之所以和顾府有些难以说清的微妙关系,皆因要共同防范修魔者。如此一看,那些邪术士恐怕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可已经是如此的了得,那修魔者该是怎样的存在?
单总管显然没听进去,只是敷衍地点了一下头,“我认为那齐鸣更是需要防范。如此人物,竟然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其野心恐怕不小。”
“他带来的那些护卫,起初看起来与普通御守军不相上下,拼杀起来的实力却不逊色于一般的大内高手。看来已经惯于隐藏。还有一位,”单总管朝后院的方向比个手势。
陆克己陷入回忆,“当时的爆炸将两艘战船化为残木碎片,那个人直接以血肉之躯护主,竟然不死。简直是……难以置信。如今声称重伤垂死,养在后院,拒绝拜访,但谁知究竟怎样呢。”
单总管皱眉,“当时你可看清了那海兽有几只头?”
陆克己闭目,“露出海面的有五头五尾,水下的就不清楚了。”
“我看到的,水下的有两头三尾。”单总管沉声道,“那齐鸣见小情人被伤,盛怒之下三剑斩断它所有头颅,这份修为着实是,”顿了顿,似乎看到了当时海面上风云面色的情景,当时的众人只觉得那一阵威压如同泰山罩顶难以呼吸,杀气四溢寸步难行,“恐怖。”
“依陆大人只见,若他和那护卫比较,谁的功力更高些?”
见陆克己摇摇头,单总管道:“幸亏此人盛怒之下自曝命门,不然……”
“命门?你可是指那笛千?”陆克己惊讶。
“正是。”单总管的面上首次露出微笑,“此人一直隐忍不发,他杀敌时虽然尽力,可是谁都无法估计他的实力。可是见那刁蛮的小情人被伤,竟然大发威,嗯,你见过那么刺目的剑芒么?……总之,他那瞬间暴露的实力,和之前比较,哪里像是同一个人?费心的掩饰,功亏一篑。而这一切,则是因为那个人受伤。”
陆克己的面色古怪,“你觉得这就意味着笛千是他的弱点?”他失笑出声,伸出一根手指在单总管眼前晃了晃,“永远别相信这个人会‘自曝’什么弱点。”见单总管不解的神色,他静静道,“五年前,我曾和这个人打过一次交道。”
烛光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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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花棋闭着眼睛,感觉到一阵轻浅的呼吸撩拨着自己的毅力,那柔柔的夹杂着淡淡青草香的呼吸一点点侵蚀着自己的颈间,湿湿的,痒痒的。一只温暖、柔若无骨的的小手不容拒绝地捏住他的下巴。另一边却是散发出阵阵寒气的锋利匕首,在他脸上游走,贴近皮肤游窜的寒意使镇静如他也不敢稍动,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细响,那些刚刚冒出头的小胡茬纷纷听话的掉落在备好的白布上。
不过几个呼吸间,笛千游刃有余地完成了杰作,看着他白皙的脸蛋一点点露出本色,笛千满意地点点头。手腕翻转,收起了贴身匕首,拍拍手,大功告成。
顾花棋睁开眼,正好望进了那晶晶亮的眸子里。
波光盈盈的一双秋水目,迎上那亮如点漆的纯正墨色里,嗯,如果那双眼睛里没有那么多血丝就好了。笛千瞄了一眼屋角盛满清水的大木桶,轻轻推他,“去洗漱吧。我没事了,你早些休息。”
顾花棋点头起身,笛千摸摸自己的脸,知道在昏睡中他帮自己擦过了,可是想到还没有漱口,也跟着起身。哪料到半坐卧时她并不觉得如何,可脚一沾地身体站直时,胸腔里顿感一阵闷痛,骨头也像针刺一般,她闷哼一声弯着腰向前倒去。当听到那一声细小的闷哼时顾花棋就意识到不对,骤然转身刚好接住那倒下的虾米般蜷曲的人儿。眼神颤了颤,“笛儿?别撑着,难受就说出来。”把她抱回床上,一双温热的手掌紧贴住后背要穴。笛千只觉得一阵热流顺着她的功行轨迹游走,真气源源不绝地安抚住身体内震荡的撞痛,渐渐融入四肢百骸,手法极其熟练,想来这几天没少练习。
片刻后,“我没事了,不必浪费真气。”顾花棋听而不闻,直到那不适感通通消失才渐渐收力。拉住被子给她盖上,“你伤势很重,虽然接上了断骨,我又助你调匀了不稳的气息,但仍需要卧床静养。你这几天稍稍忍耐些好不好?”
笛千苦笑,能说不好么?她自己能不能下床站稳都不好说。
“你刚刚起身要做什么?”顾花棋柔声问道。
“洗漱。”不满地鼓起腮帮,她笛千何曾如此狼狈过?连打理自己生活起居都做不到,想起来真真的气难平。
“我去端水。”顾花棋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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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是在下奉命前去捉拿一位逃犯,”陆克己面色平静,“当时逃犯和包庇者一行四人,三男一女。大概是齐鸣,护卫,逃犯,和盛极一时的红牌舞姬涉女。他们假扮行商,一路上手段百出,我和几位兄弟总是差之毫厘,失了逃犯行踪。”
单总管恍然,“原来如此!我只道那齐鸣是天赋异禀的少年奇才,原来是驻颜有术!听说江湖上有一门功夫……”
陆克己本在饮酒,听他说到“驻颜有术”时差点没喷出来,慌手慌脚的擦干酒液,“不不不,他没练那功夫。五年前齐鸣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
单总管挠头,“陆大人的能力在下是极佩服的。那四人中又是妇人又是孩子的,陆大人又岂会……”这几日来二人熟识了,说话倒也没了太多顾忌。
陆克己苦笑,“说的就是如此。在下后来将他们迫在小镇中,他们必然分开逃窜。在下料得妇人孩子都需要照拂,势必分开。而护卫魁梧、孩子瘦小,根据身形就能判断出是哪两人一组,进而抽调人手,直追逃犯。”
单总管抚须点头,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会作此选择。不料陆克己却满面无奈,“在下上当了。”
“怎么会?”
“在下一路追踪,直到密林里才发现追错了人!原来在下所想他们已经料到,逃犯身形纤弱,与涉女相似,二人便互换了服装。我们看见那魁梧护卫带着‘妇人’翻山向东,那书生样的‘逃犯’拉着个孩子向西躲入密林,便撤了东面人手向西追缉。又怎会想到他们竟然会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来引开我们?”
“什么?”单总管不悦,“这逃犯当真是狠毒。”
陆克己摇摇头,“后来在下才知道,这是齐鸣的主意。”见单总管面露怀疑之色,他继续解释,“这二人甩脱人的本事与先前四人同行时一般无二。掩藏痕迹,故布疑阵的显然是此道中的行家,手法相当纯熟。声东击西、无中生有、调虎离山、暗度陈仓……三十六计常常连用个七八计。我们七十二人在竟在密林中绕了整整四天!要不是在下发现他们仅有的两次险境都是因为涉女脚力不行而齐鸣坚决不肯放弃她,进而针对涉女设下险境,恐怕仍然留不住他们。”
单总管愕然,“一个小孩子,竟然知道女人的好处?还不肯舍弃?”
陆克己露出淡淡的笑,“是啊,他每次都是护着涉女先逃,自己留在危险中的。”
一阵咋舌,“真是想不到。”
“更想不到的在后面。我们设陷阱捉住了不听齐鸣劝阻去溪边净身的涉女,以她为质,迫齐鸣现身。”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手段不十分光明,但齐鸣也非一般孩童。”
“他来了吗?七十二人,围也围住他了吧。”单总管被勾起了兴趣。
“他来了,却只说了一句话——‘人终于全了’。然后,脱手而出七枚九毒惊天摄魄霹雳弹。”见听者瞪大了眼睛,陆克己嘴角轻轻勾起,“七十二人,算上在下,只五人活命。呵呵,那位他几次‘舍命相护’的涉女第一个被炸成一滩肉泥。”
单总管霎时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柱升起,直抵脑后,喃喃道:“五年前……还是个孩子……“
陆克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似乎笑得很开心,“所以我说,千万别相信,那个人会‘自曝’什么命门。”
却不知这二人若知道那个使他们顾忌七分的人此时的境地,还会不会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笛儿,别闹了……”顾花棋此刻满脸的无奈,站在床边。笛千皱着眉揪住他一只袖子,“你闹什么别扭。在这睡又能怎样?!”那语气,像是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这床明明很宽啊。”哼,要不是他脸上难掩的倦色激起了她几分愧疚之心,她才不会把自己的领地分给别人一半呢!这人还竟敢不领情?
顾花棋咬咬牙,转过身,“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等等,她师父不就是长乐姑姑么?姑姑自己知不知道所谓的“男女大防”都两说呢,更逞论嘱咐笛儿了……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防人之心不可无?”
“开什么玩笑!连你我也要防着?”笛千一脸的不可思议,更加坚定了这人是无理取闹,也不理他别扭什么了,直接把人拉到床上。
顾花棋在听到那一句理所当然的“难道连你我也要防着?”时,就已经感觉不到其他了。整个世界“嗡”地一声闷响,外界的声音就朦胧起来,整颗心脏被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来由的巨大幸福满足感狠狠冲撞,彷如塞进去个沸水袋,热热胀胀麻麻的,要溢出来了……不知不觉间,已经沦陷至斯了吗……
笛千可没注意到这人瞬间百转的心思,只当他是疲劳过度需要休息。把人抓到床上放好,盖上被子,弹指熄了灯烛,顺手拍拍他额头,“好好睡觉。”然后,满足地打了个呵欠,转身合眼去了。不一会,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传来,笛千睡熟了。
彼时,顾花棋已经恢复正常的知觉,良久,小心翼翼地探她呼吸,果然睡着了,松一口气。刚要起身,里面的人呢喃一句,换了个姿势,一只胳膊很随意地搭在他的被子上。苦笑一声,只好又僵直地躺了回去。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感觉敏锐……顾花棋倒宁愿没有。人体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身侧传来,就连一起一伏的呼吸,在安静的夜里也变得格外突出……顾花棋瞪着眼睛研究床上方淡金色纱帐的花纹,不禁生出几分自嘲——明天清晨笛儿会不会嘲笑自己的黑眼圈又重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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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貅:俺知道最近的更新不大勤快……但是,咱字数多了哪~~
(顶锅盖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