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儿子睡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会毁了他。儿子要求住校,我们不同意,最后只有和我们调了房间。
上班前,我报了警,尽管知道一时不会有什么结果。
得罪了什么人,这还要多久?儿子一直在问,我难于回答。
妻子从不看我发表的作品,她也不想和我分享收获的快乐。我发不发作品似乎与她无关,有时,告诉她那篇作品要发表时,她只是一笑,便去做其它的事。她是个贤妻良母,除了上班就是做家务。她有洁廦,年年月月,家里总是窗明几净。
这次例外,她正在看我的小说《陌生男人的电话》,脸涨的通红,看到我来,把杂志摔在沙发上。
怎么哪?我问怪不得都在说你,叫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我们结婚十多年,尽管有时争争吵吵,她却从来没出口伤过我。
我做错了什么,别人不理解我,你也不理解我吗?
我现在彻底了解你了,妻子说。
我在外面受这么大的委屈,你不给我分忧,还在挤兑我。
活该,你是自找的。
我们结婚以来,妻子第一次变得这么不讲道理。我问她,今天生这么大的气,究竟怎么回事?
你自己干的事你自己知道!妻子说,你看看,舞厅、妓女,写得多形象,你要没是干过,你能写出来?
这不是编吗,我要是没这个本事还能写小说吗?
你是有本事,妻子说,叫人家骂到门上来,都和妓女睡到一个床上了。有几次,我闻着你身上有香水味,我就怀疑,你变了,你猪狗不如。
你怎么这样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你好!你从这个家滚出去,别恶心我!妻子往门外推我,我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这是我第一次打她,她怔怔地看着,猛地一推我,跌跌撞撞跑下楼去。
我倒在沙发上,头痛欲裂,我确没做过对不起妻子的事,我在外面受这么大的委屈,她偏在这个时候向我发难。她一定回了娘家。我和岳父同住在一个城里,那里是她的避难所。她的手段就是把我晾起来,我往日的懒惰成了最好的惩罚。
儿子放学归来,打开灯,问,这么静?他不解地看着我。怎么,又干仗了?哎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怎么吃饭?
儿子正面临高考,家庭的生活决不能影响着他的情绪,我强打精神站起来,走,下饭店,从今天起,城里的饭店挨着吃。
你说话算话?他得意地看着我,现在改正还来得及。那打手势的劲头极像电视中的王小丫。
算话算话!
耶……儿子高兴地做了一个手势。
伊拉克打仗,人民受灾。家里打仗,唯吾得福。他蹦蹦跳跳地下楼,嘴里唱着。
哎,他居然吹起了口哨。
五
我不知主任的话是否出于内心的真实,但有一条事实是真实的,单位内一个主任,五个副主任一致同意我下乡驻队。主任给我谈时,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他说我在单位内不得安宁,不如去乡下避避风头,他要我考虑考虑。考虑什么,我认为他在打击报复。这个县每年都抽机关人员下乡驻队,其实,到乡下驻队只是一种形式,帮不上什么忙。每天到村里转一圈,便回去瞎侃,用他们的话说,白天没**事,晚上**没事。如果效益好有实力的单位,还能帮农民修修桥铺铺路,送点生产资料什么的。我们这个单位经费紧张,想搞一点善举,全靠大家集资。这个单位本来是叫老王去的,他挺乐意,老婆孩子在乡下,驻队和驻家里一样,工资不少拿,还多了200元补助。我去驻队,吃住都不方便,几个人轮流做饭,非常麻烦。
我一再问自己,对主任的“考虑考虑”是否要考虑。
当务之急,我要把妻子请回家。儿子的胃口很好,到饭店啥菜都想吃,这月的工资已敲去一半,再吃几天,我就会两手空空。
我已作好准备,去岳父家遇到的难堪我已尝过多次,每次请她都会被岳父骂得狗血喷头。尽管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只要和老婆生气,他们只认女儿,不认女婿。
岳父一看是我,便把我挡在门外,你来干什么?你本事大啦,会打人了,要不是她跑得快,你还不把她打死!
我一声不吭,站在门外,岳母企图让我进屋,岳父一推她,呯的把门关上。
这是第一幕,算是试探,正如演戏,还得演上几幕,没有三顾茅庐,妻子是不会出山的。
你在哪里?儿子打电话,我都快饿死了!
你上你姥姥家去吃吧!
我不去,你不是说城里饭店挨着吃一遍吗,这才吃几家,就想反悔!
不反悔,我这就回家。
路上碰到在法院工作的同学,他邀我一块去饭店喝酒。我问他,是吃原告还是吃被告?他一笑,瞎扯什么,朋友请学校的老师,叫我陪客。
我刚要走,他突然叫住我,你老兄最近又写的什么文章,人家告到法院了。
那壶不开提那壶,我一时有些难堪,问,法院立案了?
那当然了!
法院怎么能立案?我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他说,案肯定要立的,至于支持那一方,那是另外的事,最近就要下传票,他边走边说。
我气得半天没说话。
六
妻子已经回家,她的回家,最失望的是儿子,他失去吃遍城里饭店的机会,每到吃饭的时候,他总要借机发一阵牢骚。
下乡驻队的人员都已出发,我只所以还没有去,是因为我已接到法院的传票,后天要开庭。我只好聘请律师,他劝我不要亲自出庭,避免节外生枝,看来他对原告有所了解。
最让我和妻子担心的不是法庭的事,而是昨晚的一个电话,这人的背景和实力远非美容院的女老板能比。
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好望角舞厅的。它是本县设施最豪华,功能最齐全的舞厅。我小说中金三角舞厅的原型就是它。该死的是,我写小说时没有一点防范心理,把舞厅周围的地理特征原封不动的搬到小说里。
打电话的人声音不高,语速不快,却极具威肋性。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要为好望角舞厅彻底恢复名誉。至于使用渠道好,你比我们清楚,有报纸,有电台。
我必须这样做吗?
必须做!
我要不做啦?
你不会愚蠢到那种程度……你不要认为你能写几篇小说,有点小名气,其实,狗屁不如。你不是住在东风路吗?你妻子在网通公司上班,你儿子在一中三班读高三,座位是36号。哈哈……
那人的笑声叫人毛骨悚然。
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瘦了,老了。那天偶尔照镜子,两鬓有了白发,刺眼的亮。我对任何事物都看不惯,老想发脾气,为了不影响即将高考的儿子,只有忍着,时时有一种撑不下去的感觉。
妻子常常在梦中哭醒,看来,她的压力并不比我小。
对好望角的威胁电话,要不要报警,我迟疑不决。听那人说话的语气,他有恃无恐。我知道,这样一个舞厅,经营如此的红火,没有背景,是经营不下去的,根究竟扎在何处,无法猜测。
也许,他是虚张声势。
如果……万一哪……我不敢想象。
我只是写了一篇小说,犯得着吗?何况好望角的色情活动是人所共知的事。他们忌讳,掩盖着,我触及了他们神经。细细想来,还不至此,他们并不在意人们对舞厅真像的了解,他们要的是人们不能对它指手画脚。
七
律师告诉我,官司的事正处在庭前调解,他想征求我的意见,愿意付出什么代价。他说,那天开庭幸好我没去,法庭外有许多不三不四的人,真不知会出现什么事情。他叫我做好思想准备,就是他们败诉了,也不会善罢甘休。
后边的话律师尽管没有讲出来,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们不那种省事的人,这本来是不该发生的事,更不会闹到法庭上。庭外调解,我不能同意他们的无理要求,量他们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我和妻子长期处在烦恼、恐惧的漩涡中,真担心会把这个家庭拖垮。
真正使我担心的是好望角舞厅,它就像一潭水,深不可测,什么东西都可能冒上来,因公务我去过好望角多次,至今也不认识舞厅的老板。究竟老板是谁,也有多种版本,正因为如此,我相信,为达到目的,他们会采取任何手段。
我变得有点神经质,走在街上常自觉不自觉地回头看看,有什么人在跟着。回到家中,也不时看看楼下活动的人们。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为好望角恢复名誉。这不仅让我颜面扫地,问题是,事情的本身就叫人无法理解。
从接那个电话起,到今天正好是一个星期,我和妻子商量,她陪孩子上学,放学时我去接儿子。又怕这样明显的举动会给儿子产生压力,最后决定,不告诉儿子,只在后面悄悄跟着,直到他进校门为止。
我又想起相面的老头那冷冰冰的目光,人的生死祸福真的会显映在面孔上。过去,我从不相信这些,我曾多次嘲笑过在菩萨面前跪拜的同事。现在,我也变得犹豫和迷惑。是否也像同事一样,无法把握、排解生活中的苦闷,只有在虚幻的意境中去寻找合理的解释。
有人在路旁喊我,某局的副局长,他妻子才是小说中真正的桂花。看来,他是专门在等我,我的心陡地紧起来。
我请你吃饭!他把烟递过来。
你知道,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说得是心里话,我和他没有深交,在一个县城,工作上有些交往,除了喝朋友、同事的喜酒偶尔坐在一起,还真没有和他单独吃过饭。我刚要走,被他一把拉住,不是开玩笑,真是请你吃饭。
有事吗?
非得有事请你,你是作家、名人,和你在一起,也能提高提高素质。
他很圆滑,我却迟疑不决。我现在已经够倒霉了,不想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他提起桂花一事,我该如何应付。心中后悔不已,鬼使神差,怎么想起来写那篇小说。
这是本地一家有名的牛肉馆,很雅致。他居然要了一瓶五粮液。
反正不是我花钱,不花白不花,不吃白不吃。他笑起来,我支支吾吾地应着。
我想拜你为师,学写小说。
你不是在讽刺我吧?
他一笑,你的小说耐看,特别那篇《陌生男人的电话》。
我佯装不知,只顾低头吃菜。
听说那桂花是咱本地人?
我心中一震,被酒呛红的脸掩盖了我的尴尬。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却把我告了。
肯定不是她,我知道另有其人,你肯定知道是谁?
他设宴的目的已经明了,我不能再给自己制造麻烦,写小说的人应该知道怎样说谎。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却停在那里。我说,另有其人是对的,她现在在某某歌舞厅。
真的?
你想认识,我给你介绍。你愿意花钱,我马上给你调过来,叫你见见真正的桂花。
他盯着我,笑起来,怪不得说,自古才子多风流,我可不敢,来,干!
出来牛肉馆,我已是一身冷汗。看着他笑眯眯地离去,长出了一口气。
下午,那个可怕的电话突然叫我的手机上,看来你还没有行动,是不是想叫宽限几天。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不怕,你要再威胁我,我马上报警。
真不识时务!电话断了。
我决定报警,接待我的是辖区派出所的唐所长。当我把整个经过告诉他,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放心,你是我辖区的居民,我有责任保护你,我绝不会让辖区的居民受到任何伤害。
我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夺眶而出,就象一个受委屈的孩子,哭了许久才止住。离开派出所,浑身轻松,一个多月来,难得的笑容也洋溢在脸上。
我刚到家,妻子便告诉我,官司的事胜诉了,原告也表示不再上诉,她说着泪流满面。这是我一个多月来最为轻松、开心的时刻,事情终于了结。多少天来,孤独无助加剧了身心的恐惧、绝望,每天的日日夜夜,在无奈、沮丧中煎熬。我要去买菜,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我刚站起,天晕地转,一头倒在沙发上。
当我醒来时已是晚上七点,医生告诉我身体无大碍,只是疲劳过度,要多休息。我和妻子打的回家,发现儿子还没放学回来。
应该放学了?我说。
他可能上他姥姥家去吃饭了。
打个电话问问。
妻子拨通父母的电话,儿子没去他姥姥那里,妻子看看我,又往儿子同学家打电话,同学告诉她,放学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和儿子一块出的校门。
他能上哪去,妻子说。我心里一震连忙站起,拨打了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说,你们应该找找他,是不是去了网吧,最近,你儿子学习成绩一直不稳定。
我和妻子立即出了小区,从最近的网吧一家家找起。刚找了两家网吧,忽听一个女人说,前面有人撞车了。我连忙问,在哪里?
前面拐弯的地方。
被撞得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像是个学生!
妻子大叫一声,疯也似地跑去。我刚走了两步,眼前金花飞舞,灯光旋转,各种声音也远去了……
(载《翠苑》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