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看玉做人间(二)
燕王沉默片刻,心思却是突然烦躁开来。
滕公子所说的“他”其实只是一个在他脑海中过多出现的一个影子而已,只是他至今为止连那影子的模样都还未见清楚,平日里每每一些简单的事情都能叫他无端端想起那个身影,而那个身影的出现,往往也是他心情最是复杂难解的时候。
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少了什么?
这是他对自己过往近三十年来,日复一日最深的怀疑,那个身影是谁?为何频频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且还牢牢牵动着他的心……
一定是很重要的。
为何他却没有任何印象?
很多次他心底暗暗的都是这么对自己说着,纵观自己这三十年,除了三哥尚未登基前,自己幼时被送去在西域、无依无靠吃的那些苦……可自从御封亲王后却是一帆风顺,朝中独掌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年都仿佛是顺理成章。
他出身宫廷自然懂的“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因此多年来他尽量做到低调,三哥本性多疑,自废太子手中夺得大宝之位后,多疑的性子更是变本加厉,软禁、杀戮……短短几年内,皇室宗亲所剩无几。
可他却是个例外,作为先帝的第七子,他多年在外不见其踪,新皇纪元之初也没有出现,若不是一直没有得到皇七子确切的死亡信息,朝中多人、甚至是他们的父亲都已经不记得他的存在,直至十年前,他一朝封王,且身处高位多年,朝中几次政治格局变动,多少人丢了性命,失了身份官位,可他却丝毫无碍,他知道这一切都有三哥暗中默许的成分,可是,一向多疑的帝王为何能这般纵容他,他们十几年未见,兄弟之情不说也罢,难道紧紧是看在他曾经帮助他夺得皇位的情分上?或者是要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印证了那句“先苦后甜”的真谛。
种种猜测后,最终还是有什么地方就是感觉不对呢?
强烈的疑惑最终改变了燕王的抉择,御封为王的第三年,他婉言谢绝皇上的好意,执意请旨出关侧清西道,重新收复因前些年中原内乱,无暇顾及西域致使河西走廊以西部分地区落入鄯善人之手,如今,他要去做的不过是兴复祖先繁盛时期的疆域。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是他临行前许下的誓言。
随他一起走的,还有那个日夜伴随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的影子,初时他也曾怀疑是自己的原因,也找过御医局的许多医政,最终却都是一无所获。直至后来他接任西行道都督府一职,赶赴上任时碰见少年时期的朋友滕公子才得知自己一切缘何。
“你中了毒不知道吗?不对,也不能算是毒,只是一种厉害的迷药,但它却使你失去了一些记忆,真是奇怪……你们中原怎么会有‘雅蜜’?”
当年的滕公子见他的第一面就一针见血的说出了他找寻已久的谜团,他没有问昔年的战友这么多年从哪儿学来这么高深的医术,当年雇佣军团的最后一战,活下来的人想必也就只他们俩了吧!
燕王知道他是波斯人,却成长在环境复杂、卧虎藏龙的西域。在那个神奇的地方,到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诉说的秘密,而燕王在知晓他的那个秘密不会祸及自己的时,决定留下滕公子,对外却宣称对方只是自己在西域收服的一个清客,而这一留,就是七年。
此时燕王面对自己的秘密医生,点点头道:“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有时候,我仿佛能感觉到她好像就在我身边。”说着,燕王自己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不知是为了那逐渐熟悉的身影,还是为自己突然而至的想法。
滕公子听了燕王的话,蹙眉想了想,有些苦笑着对他说的:“看来你的药效怕是快要失去作用了——这也多亏当年喂你吃这药的人,想来当初也是怕你经后会想起,给你吃了双份的‘往生’,却不知此药有以药消药的作用,初时无碍,待日子一长,药效开始反弹时,你自然就全记起来了。”
滕公子慢慢说着,突然一丝忧虑爬上眼角,“只是,你做好准备了吗?”
是啊,你准备好了吗?既然有人刻意想他忘记,且不惜下了双份的药量,目的就是要他彻底忘记,再不想起。而在这个世上,以燕王的身份,这世上胆敢动手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待到一切明晰时,他能否接受这样的现实。
燕王自己也不知道,他笑着摇了摇头,迷惘了一瞬间后立马恢复所有神思。
一切顺其自然吧,从前他忘记了,现在有可能他又记起了,不过都是他经历过的,有何区别呢?!
收拢心思,燕王问道:“昨日我收到你飞鸽来的名单,这些人确信都以打点稳妥?”
谈到前线战事,滕公子不由自主的收起来嬉笑的神情,沉思一番,道:“‘见钱眼开‘是人的本性,你给我的那堆财宝我全部用了出去以后,刚开始除了几个态度坚持的,剩下的人大都摇摆不定,但自陆清所部奉旨前来平叛的消息被我大肆宣扬之后,这些人才老实了一些,而且我手上有一本他们的老账,他们若是敢临阵倒戈,我就给他们来一招釜底抽薪,叫他们尝尝厉害。”
他去年带着燕王的吩咐的使命以及大量财宝进了贵阳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平叛做战前准备。
燕王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又问道:“刘璋身边那个面具人查的怎么样了?”
“说来也怪,我的人已经花了最大的代价至今为止也没见过他的面容,只是知道,他好像是十多年前被老西南王带回去的,如今刘璋胆敢公开叛乱,其实多是这位军师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刘璋一介武夫,其人不足为据,但此人智计非凡,尽然短短十年就为一个藩王做出了叛乱的准备,不可轻敌啊!”
燕王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听到十多年前时,心下还是隐隐的动了一下,侧目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他站起身,打算结束今天的谈话,“你一路奔波,下去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稍后再议吧。”
滕公子看着燕王边说着就要往外走的样子,忍住惊讶随意问道:“王爷有急事?”
燕王点头道:“去用午膳。”
滕公子再接再厉:“正好我也没用,咱们一起吧。”
燕王知他何意,本不予理会,但考虑到初青目前的状况,最终如实说道:“我去陪一位女子用午膳,你也要跟来吗?”
女子?
滕公子脑袋中立马就闪现出方才行宫门前那对母子的对话。又是女子。
他装作兴趣盎然的样子看着燕王,笑道:“金屋藏娇啊!好啊好啊,多少年没见到我们英明神武的燕王爷能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放下十万火急的战事,亲自动身去陪吃午膳这等叫人上心的事情……是哪家的女子这般与众不同,待我开开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