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机场,肖洋从纪彬手里接过车钥匙,一路全速开向医院。
云夕一直很平静的样子,她找出一盒烟来,取出一支点上,“我抽根烟,没问题吧?”
“没问题。”
“没心情管我了,出大事了。”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肖洋无言以对,无法安抚。
云夕看着窗外,轻轻地说:“真希望现在就来一场灾难,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都会过去的,试着去接受别人的决定吧。”
“说得对,可是,为什么从来没人试着接受我的决定呢?”
“可能是因为,我们还不认为你已经长大了。”此刻的云夕,像一个过早成熟的孩童,令肖洋极难应对自如。
车子停下来,肖洋引着云夕走进医院,进电梯,走到病房走廊。
乔明远坐在长椅上,神色茫然,有些痴呆。家中的老阿姨站在一边,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云夕看了父亲一眼,便随着肖洋走到病房门前。事情很明显了,无需揣测。
肖洋推开房门,“妈走了,再陪她一会儿吧。”
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云夕站在床前,手依旧插在风衣口袋里。
母女情分,是云夕长久争取的一份情缘,可每次,都会在感觉到温暖时被母亲放弃。如今,母亲选择了最决绝的一种方式。
从此不相见,从此成陌路。
是她笨,是她蠢。其实,母亲早就已经和她道别了,在第一次拥抱时,在婚礼前夕。母亲叫她不要恨任何人,叫她打理好自己的生活。
是呵,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母亲的不安全感,想必胜过任何人。一直在背叛的丈夫,一个嫁出去的养女,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这人世情缘,本就是如此寒凉。母亲用她的放弃,给她上了最后一课。
看到母亲头上一根白发,云夕俯下身,手在衣袋里动了动,终是没有伸手去拔。没有意义了,做什么都是徒劳。
“我多希望,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躯,她跌坐在床上。
肖洋扶住她肩头,她扯着他的衣服,借着力站起来,又无力的倚住他身躯,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眼底却是干涸的,双眸不再明亮,宛若灰烬。
她的声音忽然就沙哑了,“我就那么讨人厌么?一点留恋都没有。昨晚,我们还通过电话的。”
“也许,她只是累了。”
“我什么都明白,可还是接受不了。”
她转过身去,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便走向门外,脚步轻飘飘的。
世界瞬间荒芜,寒冷沁入骨髓。
上车前,云夕看了看医院高高的楼层。每天都会有人从这里离开,每天都会有人心碎。某种形式上来说,她不孤单,孤单的只是离开的人。
她又取出一支烟,放下车窗问守在一边的纪彬要火,纪彬给她点上烟,想说什么,又放弃了。语言有时候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
她看出纪彬的心思,说道:“我没事,想得开。”
肖洋过了很久才返回车上,他交给云夕一封信件,“妈留给你的。”
云夕接到手里,感觉很厚重,打开来,有十余页之多,字迹娟秀,十分工整,母亲走之前,十分镇定。
母亲写道:
云夕:
我的好孩子,不要怪妈妈放弃你,妈妈只是看到了余生的状态,每一日都是前一日的重复,不再有挑战,不再有意义。原谅我的自私,好么?
这一世,妈妈欠你的,若有来世,希望你愿意,还做我的女儿。
看这封信,不必心急,慢慢来,权当是妈妈最后一次和你谈心。要相信,妈妈没有离开,只是以另一种形式陪伴你。
……
云夕把信纸小心翼翼折叠好,放回信封,收进手袋。她捧着手袋,手指轻轻抚摸着母亲送她的宝石戒指。
妈妈,如你所愿,我们不说再见,因为不曾别离。
**
因为乔明远的地位比较敏感,事情又出得蹊跷,葬礼在两天后举行。
云夕始终未与乔明远有过交谈,看他的时候无恨无怨,对待陌生人一般的疏离淡漠。
肖洋看在眼里,知道这对父女很难有和好如初那一日了。这问题其实早就成了定局,让他最担心的是云夕出奇的平静,这两天,她不哭不闹,只是偶尔拿出母亲的信来看,看几句便又收起来。她的心神不知游离到了何方,你看得见她,却总觉得她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似是随时都会消失。
哀莫大于心死。
他真的害怕了,怕云夕被这一连串的事故击垮,就此一蹶不振。
事先曾谈及葬礼的细节,她任由肖洋拿主意,她说,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讲究的。那语气竟像极了容莉倩。
墓碑上,容莉倩的照片栩栩如生,温柔地笑着,看不到一丝阴霾。肖洋是无神论者,但从母亲去世后,他希望有天堂存在,这时候,他希望容莉倩能与母亲在另一个空间相逢。
葬礼低调而隆重,只有数十名容莉倩的亲友和相伴多年的下属参加。云夕全程一滴泪也没掉,只在骨灰盒下葬的时候,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抬了抬手,随之又退回了原位。
时近正午,葬礼结束,人群逐渐散去。
云夕被叶薇拉扯着走出陵园,肖洋和韩陌年跟在后面,都有些颓丧,低头看着路面。
忽听叶薇一声惊呼,肖洋抬眼看去,云夕正软软地倒向地面。他飞快地奔过去,抱起云夕时,看到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角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