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黄巾贼太多了,娘的,不过三权砍翻了七个,够本了!”癞子没命地挖着坑,头也不抬,甩手抹了把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说道,“把他抱进来吧!”
林强轻轻地抚上了三权无神的双眼,用力站起身子,又扯动了背后的伤口,鲜血顺着后背流了下来,他却浑然不觉,稳稳地把三权放进了坑里,摘下头盔默哀了几秒,跟癞子一起用力铲起了土。周围的弟兄们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军官还没下令收尸,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林强和癞子的行为,却感染了他们,一个个开始翻找起自己熟悉的人们的尸体起来。
“还没下令收尸呢,慌什么慌?”一个都伯大吼着走了过来,刚刚结束一仗,大家的火气都还在顶点上,看到林强他们已经开始掩埋,不由得怒从心起,冲上前一脚就把刚盖上的小土堆踢散了,“知道什么叫军令吗?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林强的胸腔里忽然涌动起一股冲动,一股要杀尽天下人为兄弟偿命的冲动,他铲的仿佛不是土,而是一条条命!三权静静地躺在坑里,那微微张开的眼睛,似乎还在对他说,强哥,我想吃肉……
“你砍我不要紧,再敢踢一脚试试?”林强的眼球泛着血丝,完全不带人气冷森森地说道。都伯被他这口气惊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大家的眼神都很不善,语气这才放缓了些道:“等打完了这场仗,自然是要掩埋的。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我也不好受……但军令绝不能犯,停手吧!”
“三权只有十四岁,可他砍了七个,”林强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地一刀一刀铲着土,喃喃地说道,“等会儿恐怕还有场恶仗,现在不埋,一会儿就找不到了,找不到就收不齐全尸了……”那语气中的平静,却让都伯的心里翻起一股苦涩,自己又何尝没有对脾气的弟兄战死沙场?他愣愣地望着林强的动作,咬了咬牙,拔出手里的刀,想对准他脖子看下去,手却发抖的厉害。
“罢!大家动作快点!”终于,都伯长叹了一声,冲着还在发呆的众人吼了一句。几乎在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扑向了战场中去,期望能找回自己弟兄的尸体掩埋。
“谁让你们埋尸体了?!”随着一声暴喝,张飞骑着马从大营里冲了过来,对准跑在前面的几个人就是一顿马鞭,“三十里外扎营,立刻开拔!娘的,都给老子滚回去!”三爷的威名太盛,不是那个都伯能相提并论的,大家顿时又都乖乖地回到了队伍里,拼命地跑动起来,跟随着前面的百十号骑兵。不少人都不舍地回头望了望,越离越远的战场。
仅仅是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林强和癞子不顾满身疲惫,终于垒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堆,林强清楚地听见了张飞那高昂的骂声,轻轻对土堆说道:“三权,走好。”
“其实我不是什么队正,我只是个伍长,”在行进的过程中,癞子张了张已经起泡的嘴唇,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知道。”林强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声。两个月的腥风血雨,他渐渐已经适应了这种砍杀的生活,却怎么也不习惯,自己的弟兄死在战场上。
“队正是我自己取得,其实队正手下有五十几号人呢,刚才那个虞都伯,他才是队正,”癞子把刀干脆扛到了肩膀上,这样省力一点,神情轻松了下来,“三权是跟着我出来的,这一路砍死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个了,够本了!”
“我知道。”林强望着前面那屈指可数的骑兵,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若是能再多三百骑兵,三权不会死。”
“三百?”癞子冷笑了一声,又往林强的身边凑了凑,“我也算是主公起兵时的嫡系了,那个时候只有两个商人送给主公五十多匹马,这打了一路仗只死了不到十个人,剩下都是太守刘焉送的。你知道三百骑兵每天得要多少口粮?主公没那个粮草的。”
三十里的距离眨眼之间就到了。放在以前,别说跑,哪怕是他走三十里路都会吐血,可是现在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怕,跟癞子聊聊天扯扯淡,最多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趁着休息的功夫,林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山谷,甚至跑到山脚下去看了几眼。
“又是你?”都伯虞石基不高兴地走到他旁边,恶狠狠地骂道,“刚才害我挨了三爷一马鞭,现在你还想搞什么幺蛾子?我可警告你,再敢犯军法,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刚才的事情对不住,我只是看看地形,”林强根本就不怕他,只是有些怕军法、怕张飞的军法而已,“换做我是主公,在这山谷两侧埋伏两队兵,把黄巾贼引进来后,一鼓作气可灭之!”
“哼,幸好你不是主公,”虞石基不屑一顾地笑了笑,把右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还不滚回去?”
癞子则眼巴巴地看着他跟虞石基说些什么,然后又轻松走回了队里,赶紧迎上去问道:“此人乃是关二爷帐下亲兵之一,你可千万别得罪他!不然没你好果子吃的。”
“我怎么会得罪他?没事的。”林强勉强笑着说道,三权的死一直沉沉地压在他的心里,他一直把这个小孩子当成弟弟一样对待,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可谁又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死而无动于衷?趁着休息的功夫,军需帐篷很快就搭了起来,简单的围栏也已经架了起来,为了犒劳大家,这顿饭每人多给了一个馒头。
一直到天黑,也没有再出兵的迹象,主公的传令官倒是下令,让大家扎营,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一个小小的帐篷倒是能挤上十几个人,这山区到了晚上必然是天寒地冻,互相搂抱着却也可以取取暖。林强毫无睡意,坐在火堆前,望着满天的星空发着愣。两个月了,每天都是毫无目的地杀人、吃饭睡觉,到底自己该怎么办?当真跟着那刘备混一辈子么?他拔出腰刀,无意识地在地上乱画着。
“明天早上就要开战了,你怎么还不休息?”巡夜的虞石基交了班,看到火堆旁还有个人影,就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语气却好了很多,从腰间摸出了酒袋,“喝几口吧,晚上冷得很。”
“睡不着,谢谢了!”林强不客气地接过酒袋就灌了几口,任由那不算火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进了胃里,“明天我会多砍几个,给我兄弟陪葬,你放心,我不会触犯军法的。”
“呵呵,咱们人少,主公又是刚刚才把人马拉出来,刘焉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玩意,不用军法不行的,哪里比得上咱们这些嫡系?”言语间,虞石基倒是特别自豪,也难怪他今天会一再给林强留情面。都是主公最开始出来的那五百多条汉子,自然对刘焉给的那些老弱病残看不上眼。
“话可不能这么说,没有他们拼死冲在前面,你我早就化成灰了,”林强淡淡地说道,手下的刀尖却在地上下意识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虞石基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你竟然会识字?!难怪,难怪……”
“我哪里识字?以前读过两天乡学,跟着大少们学过几个字,称不上识字,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林强忽然惊醒了过来,用脚把地上的灰给踢散了,大笑着说道,“虞都伯太抬举我了,读书人这三个字,与我等是无关的。”
“我说的是下午那件事,”虞石基在去关羽大帐中复命时,听到了刘备对明天作战的安排,居然跟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说的一模一样,他不禁对这个年轻人改变了看法。若是能把这个人推荐到军中做个小小的文职,对自己也只会有好处没坏处,便点头微笑道,“下午你的想法,居然跟主公不谋而合。到底是读过两天书的人,跟我们这些粗鄙之人想法不一样,再做军汉未免太过屈才。不如去二爷手下做事吧?”
“多谢虞都伯好意,我真的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林强毫不犹豫地摆手拒绝了虞石基的好意,刘备现在奇缺文士,如果真的被这个都伯推荐了上去,虽然转眼之间就能成人上之人,但他完全没这个打算,他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却不得不跟着刘备的大军到处打仗。这天下大势,岂是自己那点小聪明就能轻易改变的?一个不小心,人头落了地,就什么都没了。还是手里的刀能带来无限的安全感,况且他确实看不懂这个时代的古文。
“可惜,着实可惜……”虞石基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他好半天,发现不似作伪,这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早点休息吧!等明天保住了命再说!”
已经过了子时,气温顿时陡降,林强慢慢地在火堆边睡着了。朦朦胧胧地,他又坐在了自己的电脑前,听到了娘在厨房里大声喊着菜好了,让他把菜端到桌子上去,父亲则带着老花镜,一杯茶一张报纸,慢慢地研究着今天的新闻。一直到军号响起,他才蓦然惊醒,一脚踩灭了即将熄灭还在冒烟的火堆,整了整身上的破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