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梨落微微犯疑,楚景辰倜傥一笑,轻声道,“他们说辰王爷最是惜美之人,而辰王妃好歹算作佳人一枚,辰王爷必是不会辜负的。”
梨落神情一凛,正欲反驳却看见何以暄径直走来。一袭深蓝开襟长衫,绣着暗暗的云纹,腰间束以青玉带,显得风姿挺拔,英气十足。
“辰王爷。”
“何将军。”
何以暄视线转向一旁,目光在交握的双手间停留几秒,朝着梨落微微点头。
梨落亦报以一笑,欲抽手时却发现身边之人握得更紧了。
“帝后似在召集众人。”何以暄目露疑惑,望向楚景辰。
后者玩味一笑,“走,去看看二哥还有什么花样。”
望一眼众人已齐聚,穆帝便催促道,“密儿,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启禀父皇,今儿个第二道便是走迷宫了。”说罢,楚景密指向西南角的林苑,“以一炷香为限,谁先穿过林苑,到达留芳亭,点燃留放在亭中的烟火,谁就为赢家。”
林苑,顾名思义是座植木成林的园子。园中树木四季常青,葱葱郁郁,丝毫不见严冬过后衰败的影子。一条条一人多宽的石子小路蜿蜒其中,不见尽头,道路的周遭遍植兰草,隐隐传来清雅的淡香。
“哦?”穆帝微微露疑,刚欲发问,韦贵妃便上前道,“圣上稍安勿躁,先入座吧,待会让密儿与圣上细说这缘由。”
穆帝点头而允,“既是论输赢,便不能没有了彩头。方鉴,你速去取一对白玉狮纸镇来,今晚谁赢了就归谁。”
“是。”穆帝身后,一位瘦高的青衣宫人领命而去。
“既然圣上已颁下彩头,那便是龙潭虎穴,我等也要去闯一闯。”上前说话之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李俊。本来外放官员调入天子脚下便是极大的荣耀,更莫论是御林军统领这个炙手可热的头衔。如今云城之中,谁人不给他三分颜面?此时正是能在圣上与二皇子面前出头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好!那也算我一份。”又有一青年男子上前说道。
似看出梨落的疑问,楚景辰低声解释道,“户部侍郎殷少初。先前的是新进的御林军统领李俊。”
“便宜可不能都给你们占去了。我也来凑凑热闹。”何以暄径自走出,脸上带着无谓的笑,行至顾长远身旁时停步,“顾相不一起来?”
“哦,不了,这都是年轻人的事,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参和了。”顾长远面含微笑,摇摇头,对何以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梨落在开宴之时便注意到顾长远一袭绛紫官袍静坐在侧,而顾夫人却未随他一起来。正当犹豫之时,楚景辰却牵着她,徐徐向顾长远走去。
“老臣见过辰王爷、辰王妃。”
“顾相不必多礼。”说罢望向梨落,目含深意。
“爹爹。”梨落微微颔首,停顿了片刻,“怎么不见……”
“哦,你娘身体微恙,便让她留在府中休养了。”
“可严重?”
“不严重,小小风寒而已。”
梨落点点头,不语,淡淡回望楚景辰一眼。
一席对话,让顾长远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这哪像是父女相见?说好听些叫做持礼,说白了就是疏离。心中暗暗一叹,见楚景辰凤目微挑,笑得不明所以,心中的重又添了几分。
“四弟别忙着话家常啊,怎么不一起去凑凑热闹。”楚景密指了指林苑,又转向穆帝,“父皇,您看,四弟又要偷懒了。”
“老四,今儿个可不许偷懒,就当是凑个热闹。”穆帝饶有兴致的发话。
楚景辰耸肩一笑,“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那儿臣定当不辜负二哥的一番苦心。”说罢看向一旁的楚景密,二人对视片刻,各自笑意更深。
“在这儿等我,待我得了那对纸镇便送你做礼物。”说罢转身之时,却被梨落拉住衣袖,凤目中闪过一丝不解和诧异。
“我陪你一起去。”梨落轻道,“密王爷,不知可否?”
犹如烈日下的泠泠清泉,秋夜中的遥遥皓月,即便是淡淡的姿态,亦可沁人心扉。楚景密一怔,随即笑答,“四弟和四弟妹情深伉俪,有何不可?”
“如此,我们走吧。”楚景辰偏首望向梨落,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想必今晚以后,关于辰王爷与辰王妃的谣言,又要换一种版本了吧。
月如银,星如豆。
与外间的喧闹繁华迥然不同,林苑内像是一方独立的静谧世界。满目树影幢幢,伴着幽幽兰香,或五步,或十步挂宫灯一盏和着皎皎银月,柔软的光华倾泻一地。
五个人分四组顺着四条不同的小路前往走,而后便各凭本事到达另一端的留芳亭。梨落自然是和楚景辰一道。
“这林苑是我打小就有的,便是闭着眼也能走出去。不知二哥又想玩什么花样?”
梨落跟在楚景辰身后默默走着,低头不语。
“为何执意前来?”
梨落似不闻,抬头瞥了一眼远处,仍不语。
楚景辰心中有异,不欲多言,便径自在前面带路。又走了十余步,突然停住脚步,剑眉微拢,神色凛厉,凤目环视四周,疑色毕露。
“王爷终于发现不对了吧。”梨颜仰首微笑,双眸在夜色下清耀如许,熠熠生辉,难得的是带着几分少女恶作剧后的狡黠。
“你早就知道了?”楚景辰转身问道。
“五个人之中,就你不知道。”
“我说呢,原来是想困住我。”已然恢复了自如的神色,楚景辰疏懒的理了理袖袍,挑眉看向梨落,“你有办法。”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连奇门遁甲之术都用出来了,又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呢?况且,”梨落顿了顿,斜瞟了一眼罪魁祸首之人,“李俊和殷少初一人选的是生门,一人选的是开门,剩下杜、伤二门,王爷选了后者。”
楚景辰闻言恍然想起何以暄之前欲言又止的无奈神色,如今看来果然是暗藏玄机。
“小心!”
两只羽箭同时袭来,射向二人的面门。楚景辰一把挽住梨落,腾空而起,避开羽箭的攻势,谁料箭头仿佛识路一般,急转而上,直直冲向二人的胸口。
“叮——”一声脆响,羽箭应声而断。
佳人的墨发在空中如瀑般飞扬,黑夜下似绸缎一般倾泻展开,带着柔顺的光泽和诱人的馨香,散落在他怀里,缠绕了他的目。
落地,退后数步。怀中之人的骤然离开让他心头生出微微不舍,手间、心里还眷恋着那份柔软与温度。
十指梳拢住三千青丝,轻轻一笑,“王爷好轻功。”
凤眸闪烁着不寻常的明亮,“王妃好身手。”
理了理及腰的青丝,“可惜了,只有一个簪子。”迟疑一瞬,“不好,快走!”
却已然太迟,更多的羽箭仿佛成了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地向二人袭来。楚景辰眉间紧蹙,眸光一厉,从腰间抽出一把银丝软剑,光华似练,动若海上游龙、空中飞凤,舞的密不透风,将梨落护在身后。饶是梨落见过何以暄举世无双的剑法,亦不免惊讶。
一阵急促的箭雨过后,梨落制止住楚景辰的攻势,二人退守至一株直径尺许的榕树后。
“没有用的,饶是你武功盖世,一旦入了此门,不伤不休。”
“那怎么办?”叫他认输吗?绝不可能!二哥,你果真是好手段。纵使我楚景辰有百般对不住你,也未曾向你痛下杀手!而今,你竟是欲置我于死地?!瞳眸中的情绪暗潮汹涌。
“把你的剑给我。”
“什么?”凤眼微虚。
“快给我。”梨落催促道。
楚景辰依言,将手中的软剑交与梨落。梨落接过软剑,长约三尺,一指多宽,剑身薄如蝉翼,微微泛着青光,剑柄处篆刻两字曰:“青冥”。
青冥软剑?梨落心中一诧,顾不得多想,剑锋一带欲划破自己的小臂,却被一双精瘦有力的手拦住。
“你这是做什么?”楚景辰目露疑惑。
“既是伤门,若要破,必见血光。”最有效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这便是……血光之劫?”
“是。”
“两个人都要?”
“是。”无奈答道。
凝视片刻,却依然不松手,“如果硬闯出去会怎样?”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她会受伤甚至见血,心里就百般不愿。
“没有如果,再晚就别想出去了。”说罢捞起衣袖,软剑轻轻一带。“嘶——”抽气声过后,一道半指长的血痕绽开在凝白的小臂上,几滴血珠溢出,顺着玉臂蜿蜒而下。饶是她作有准备,仍不免秀眉紧锁。
“你!”楚景辰一惊,夺回软剑,一把抓住梨落的手臂细看,伤口虽不深,但鲜红的液体仍止不住的外流,油然生怒道,“既是早知如此,为何还执意要跟来?”
气势惊人,极强的压迫感。
那道刺目的鲜红深深的灼伤了他的目,让他本该理智的思维受到了纷乱,让他硬如坚石的心泛起微微的疼。这个女子,仿佛就该呆在不尘不扰的菩提树下,沐浴着月之银辉,星之光耀;而不该在这里,面对着冷风寒箭,陪他经历朝堂倾轧,尔虞我诈。
“我若不来,然后让你九死一生的回去?”哪有这样的人,好心救他却不领情。梨落蹙眉,抽回受伤的左臂,用衣带细细扎好。看一眼纹丝不动的楚景辰,“你不会怕疼吧?”
“疼?”斜勾嘴角,他的目光利锐直视远处,笑意微凉却是惑人。十八岁领兵始,他何曾怕过伤,何曾惧过疼?只不过,如今这道血淋淋的阴谋,寒了他的心。“当然不会!”说罢手起剑落,狠狠地在臂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如注。二哥,你既要如此,那我便奉陪到底!
“你!”梨落一惊。青冥软剑剑锋之厉,她刚才轻轻一划便血流不住,而他刚才一剑,想必伤口已深可见骨。“你这是何必?”掀开袖口,果然皮开肉绽。将血止住,快速包扎好,血仍透着白色布条晕了出来。抬眸,却见楚景辰神色依旧,收起软剑,弯唇带笑,目光透着冷如冰锥般尖锐的寒意,“然后呢?”
“灭宫灯。”
“好。”抄起一把石子,运气挥袖而出,果断狠绝。数十盏宫灯次第而灭。
林苑内八部纵横,以宫灯起阵,而今宫灯俱灭,阵已破,可出伤门。
待到二人到达留芳亭时,发现亭中早有一人身影。深蓝色的衣袍款款,正是何以暄。
“你们……”刚欲发问,却瞥见二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对,所幸看起来皆无大碍。
“他们人呢?”梨落望了望何以暄身后空荡荡的亭子。
“嘿嘿,”何以暄一脸坏笑,“看见宫灯灭,便知道你们已破阵门,我就略施了点小伎俩。”双手一摊,看向楚景辰,“他们算计你,总不能便宜了他们不是?”
后者不语,径直走进亭中。随着一声烟花爆响,五彩流光直冲夜霄,在黑幕下绽开绚烂花火。
华光流彩,拔得头筹却未让他有丝毫的兴悦。他本以为,纵是兄弟相争亦不会演变到同室操戈的地步。他本还留有余地,至少当做给那段携手同游,蹴鞠骑射的日子一些怀念,可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妇人之仁!
熠熠凤目中,流动着不为人知的坚毅与暗涌。好!既要争,那便争个痛快!看看这江山帝位,最终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