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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皇甫子法网逃生(2)

长华言讫劝同胞,玉手尖尖扯住袍。一阵伤心攒柳叶,双垂痛泪启樱桃。叫声贤弟休如此,想一想,父母之恩怎样高。怀孕一年方产下,移干就湿受勤劳。养成十五知天性,且将那,绝代之忧早早抛。不幸如今逢此事,被人诬害要餐刀。祖宗香火全凭你,父母冤仇也要消。大丈夫,生于世上因忠孝。你若还,逼死娘亲罪怎逃。贤弟须听愚姊语,早些逃遁免心焦。英雄四海为家业,莫学愚人志不高。报恨雪仇全赖汝,休违亲命快些逃。长华说到伤心处,哽咽悲啼掩翠绡。公子闻言心欲裂,连称承教报劬劳。母亲震怒同胞劝,我怎敢,不保残生待受刀。愿得皇天垂佑我,好图机会把仇消。如其不遂英雄志,我只好,杀死仇家坐了牢。公子言完垂痛泪,咬牙切齿怒冲霄。夫人小姐齐悲泣,事不宜迟急处调。

话说大家主意已定,尹贵叩辞欲归旅店。夫人封了二十两银子谢他。嘱咐道:尹贵呀,尔是我家得用之人,故此老爷倾心相托,难得你驰驱到此,不误传书。这是纹银二十两,权为饭店日用,我亦不及再写回信,尔须等侯个实信,上京回复老爷便了。

多蒙密报念情长,遣尔前来作主张。留得少华传一脉,我应当,法场顿首谢恩光。良贞言讫心如刺,尹贵家人也痛伤。悄语又呼姑太太,今宵须要整行装。若然京内钦差至,就有兵丁紧紧防。公子速逃为上策,莫教无计避灾殃。夫人点首言称是,累尔孤身住店房。尹贵相辞忙出外,少华亲送下回廊。只见院中人拥塞,尽皆是,家丁仆妇探端详。齐骇异,各惊慌,个个传扬要束装。尹氏夫人心内急,齐传男妇到厅堂。从头至尾言端的,尔要逃时各自行。

咳,合家男妇,尔等不须耽搁,要逃的快逃,只要你们念主人衣食之恩,不泄漏机关便了。

一班奴仆尽悲呼,事到临头没奈何。有几个,已想私逃离本地。有几个,愿同主母入京都。夫人一一查名字,百两花银散众奴。这是我家连累你,各人顾命早奔波。家人仆妇齐垂泪,退出堂前走似梭。打点衣包藏细软,携男抱女雇车去。只言误事遭驱逐,前后开门上道途。还有几名粗用婢,随群逐队去奔波。锦筝侍女和瑶瑟,眷恋千金恩德多。不肯相抛逃性命,啼啼哭哭伴娇娥。其时天近黄昏候,暝色升时日影无。尹氏夫人忙打点,要差公子走穷途。

话说尹氏夫人在内房打点,想到少华独自难行,复又踌躇无计。长华道:母亲不必踌躇,现有老家人吕忠在此,他是祖父手中之人,小心诚实。他既然愿随押解,岂不肯保弟同行?夫人点头称善。密唤吕忠入堂,吩咐保着少华逃难。

家人满口便应承,老仆当随小主行。衣食之恩无可报,奴才焉敢惮辛勤。定当有个鸣冤日,以见忠心为主人。禀上夫人须早备,多藏珠宝少金银。行囊重大人心惑,道路崎岖不易行。尹氏夫人言正是,吕忠尔且暂消停。回身忙进香房内,拣出奇珍穿套成。小姐灯前缝口袋,纷纷珠宝内中盛。分为两处多轻软,恰好长行带在身。就到中堂呼老仆,快来听嘱莫消停。吕忠答应慌忙进,尹氏夫人痛泪倾。扯住少华公子手,叫一声,才能忠义老家人。我将公子亲交你,相保同行要小心。不论尊卑为主仆,须称伯侄认乡邻。谋生权作经商客,言语须称假姓名。珠宝各人分一袋,怕只怕,穷途失散欠调停。晓行夜宿宜由僻,对语同言要在心。公子年轻全靠你,不妨谏阻要他听。倘蒙天地垂怜念,皇甫门中一脉存。我若法场请了命,阴魂当望你升腾。少华若得为官职,当报你,赤胆忠心保主恩。不幸善门遭此祸,孤儿全靠老家人。良贞言讫心中苦,哽咽悲啼泪似倾。仪仆吕忠双膝跪,泪流衣袖叫夫人。老奴生死随公子,纵有风波不变心。道路调停容易过,不知投奔哪家门。良贞含泪称知道,少不得,打点人家安你们。义仆叩头方立起,夫人回手抱亲生。啊呀孩儿呀,不是娘亲不见怜,顿教一夜两分离。实因父亲单生你,怎忍同于刀下捐。儿若解将京内去,何人日后报沉冤。今朝托与忠心仆,尔须当,凡事三思听彼言。我想如今何处去?必须无碍始为安。云南孟府虽然好,却有仇家在那边。若遣娇儿妇岳父,刘奎璧,自然又用巧机关。岳家断断难逃奔,田宅住了又不安。现在帝京为御史,时常来往尽官员。有人认得亲儿面,钦犯如何肯放宽。况且现有刘国丈,真个是,飞蛾投火命难全。为今之计无其奈,且到襄阳府内潜。祖母曾留亲内侄,名称范佑号仁庵。当初贫苦无家业,婚娶俱由父周全。又借本钱银几百,劝他为客出家园。已闻发迹襄阳府,积玉堆金日用全。原要本钱加倍送,父亲不受又相还。算来不是忘恩客,儿且相投表叔前。隐姓埋名温旧业,若能上进再伸冤。诸凡作事须机密,要听忠心老仆言。自顾一身休想我,儿只当,娘亲早已丧黄泉。夫人说到伤心处,泪落如珠气不还。小姐旁边声欲绝,少华公子泪如泉。双顿乌靴称可恨,权臣当道故遭冤。今朝骨肉生生拆,何日重能到膝前。欠体连称遵母命,孩儿敢不望明冤。吕忠既愿同生死,岂可将他当等闲。主仆莫提称伯侄,自然途路保平安。小心到得襄阳府,一定埋名读古篇。有个功成名遂日,少华先去灭朝鲜。倘蒙天地神明佑,儿好把,千日冤仇一日捐。公子言完心忿怒,一声长叹泪涓涓。便将珠宝随身带,打点完时要用筵。尹氏夫人居正坐,东西儿女二英贤。一壶别酒旁边摆,相对悲啼痛泪涟。

话说皇甫夫人收拾已毕,就在堂中用膳。可怜她哽咽悲啼,哪里吃得下去。少华公子顷刻肺腑如焚,亲斟了一杯酒,走到夫人面前,双膝跪下,叫一声母亲啊,孩儿敬酒请饮啊,

孩儿本欲伴萱堂,只为微身故避殃。无奈相辞投表叔,今宵骨肉便分离。若然即日钦差至,一定要,押解亲娘上帝都。途路风霜祈保重,眼前境界莫悲伤。明知此去无佳兆,恨孩儿,不得相随姊与娘。走脱我时应少缓,自然要,追拿全斩在云阳。只须逃得无踪影,元天子,一定停刑不斩娘。故此暂依慈母命,相同老仆走襄阳。那其间,愿祈耐等天牢内,待等升腾救祸殃。如若一朝瞻玉陛,好将血本奏君王。倘然必欲开刀斩,儿知得,一听传言劫法场。皇甫少华虽不孝,岂能令母死京邦。母亲此去如无子,莫把孩儿挂在肠。就此一杯离别酒,迢迢车马走他乡。英雄说到伤心处,哭倒尘埃不举觞。尹氏夫人心惨切,含悲接酒泪千行。方才倾入樱桃口,哽咽难吞吐在裳。抱住少华称爱子,从今切莫念亲娘。诸凡须要三思定,说甚知风劫法场。惟愿你,功名成就冤仇报,莫顾为娘生与亡。母子相依惟半夜,令人怎不断离肠。良贞言讫伤心尽,泪滴儿肩是血行。公子悲呼昏晕去,霎时倒在母亲旁。长华小姐忙扶住,一气悠悠又转阳。整整衣冠方立起,执壶注酒转凄凉。含悲把盏忙移步,又到同胞姊姊旁。啊唷贤姊呀,因遵母命就分离,远遁襄阳顾自身。我把萱堂交与你,须当宽慰母心机。程途迢遥祈相伴,监禁森严要惜身。姊姊虽然为女子,一身武艺却精奇。倘逢可用机谋处,君不妨,挺身救母出京中。今朝愚弟他乡去,未识何时诉别离。但愿皇天怜念我,青云飞步上天梯。得将父母冤仇报,不枉堂堂六尺躯。贤姊且饮杯内酒,莫忘相托此心机。少华公子言方毕,拜倒尘埃泪满衣。小姐接杯回敬酒,慌忙扶起惨凄凄。

话说长华小姐饮干别酒,又回敬了一杯,取一柄青锋宝剑递与少华,说:贤弟呵,

奴将宝剑赠君家,多少奇才果足夸。尔将它,防身保命冲凶险;尔将它,报恨申冤杀敌家。尔将它,走马立功为大将;尔将它,提兵救父路流沙。平生事业全凭此,贤弟英雄志可嘉。愚姊别无离别话,惟愿你,平安无事在天涯。母亲自有同胞在,金玉之身托长华。小姐言完心惨切,泪如秋雨湿残花。英雄接剑称多谢,挂在腰间宝带斜。

话说堂中别过,酒饭也不能用完,便着妇人们搬去。公子忽然想着,忙叫母亲,快把京中的书信焚烧,免得后来连累母舅。尹氏夫人慌忙寻取,于烛上化灰。不消片时,早听得鸡声报晓,天色平明。

吕忠入内叫夫人,天已将明好动身。雇下行车诸事毕,此时先要发铺陈。良贞就令搬行李,顷刻之间打点清。公子含悲辞母姊,大家携手又叮咛。伤心不敢高声哭,犹恐邻人暗窃听。侍女执灯前路引,夫人小姐后边行。齐齐送至仪门首,公子伤心别母亲。老仆吕忠忙伺候,少华顷刻上车行。回首母姊毕遮面,哽咽悲啼不出声。公子忽然心欲裂,只看见,一鞭打动马飞行。含悲重又回头看,只见门庭不见人。马足行时惊野犬,车轮展处起灰尘。少华公子心如刺,背着行囊两泪倾。老仆吕忠车后走,忙忙起路出江陵。逢人只说山东去,暗地悲伤且漫云。再表夫人和小姐,自观车去始回身。良贞日夜思公子,小姐殷勤劝母亲。天色黎明红日近,尹夫人,相邀族长到家庭。

话说尹夫人,请到族长叔公,名唤怀礼,表字虚齐,年方五十二岁,是一个饱学秀才。为人忠厚诚实,尹夫人益加敬重。当下请到家中,密告道:昨闻外面传言,丈夫出兵被获,山东彭巡抚奏说背国投降。皇上着兵部差官拿解吾家九族,故请叔公到来面禀,望乞通知各处,早作准备要紧。老秀才大惊失色,安慰了夫人几句,便立刻回家向各房报了信息。不管是真是假,且自逃命为上。谁知有几家不信,人也不动,物也不移,这些人少不得是要拿解的了。这且慢表。

日月如梭不暂停,两天之后就传闻。京中兵部差人至,走马将身就进城。传令合府厅和县,飞提勇士共营兵。纷纷职事前边走,队队军骑后面行。花帽将军查汛地,白靴校尉抖麻绳。团团围住功臣府,亮甲明盔列几层。前后府门齐守住,众官下轿入高厅。军丁动手如狼虎,见一人来绑一人。尹氏良贞和小姐,悠悠顶上走芳魂。不容牵拽亲移步,直到高厅见众官。诸位官员齐欠体,皆称命妇与千金。夫人哭到丹墀下,悲唤冤哉三两声。众位官员心惨淡,俱皆熟视女千金。长华小姐羞加怒,掩泣无言痛泪倾。幸喜神书藏在袖,不然亦被众军寻。荆州太守慌忙问,公子如何不见形?钦犯一名如走脱,朝廷罪生府厅门。夫人答到山东去,为子思亲早已行。府县官员心大骇,叫声不好就差人。两员千总为头领,五十营兵随后行。日夜兼程休误事,山东道上去搜寻。二名千总提人马,出了江陵去似星。府县登呼忙立起,亲观抄灭一家门。金银细软翻腾尽,桌椅几台记点明。绣户衣裙毕搅扰,妆楼诗稿不留存。夫人小姐俱拿下,打入囚车两处分。仆妇丫鬟齐受缚,嚎天动地吐悲声。霎时抄灭俱已毕,铁锁批封了门。族分之中拿一半,其余早已去逃生。可怜血战功臣府,雪满空阶不见人。家产入官归了库,田园颗粒不能存。黄堂未得擒公子,先解夫人上帝京。兵部差官忙起马,四员千总共随行。添兵护送离湖北,一路滔滔直上京。按下含冤双母女,且谈太守暗耽惊。大张告示诸城贴,晓谕经商士庶人。皇甫少华逃出去,当今钦犯却非轻。知风报信当分赏,十只牛蹄五十银。拿送府厅加几倍,赏银二百不虚云。若然大胆藏钦犯,提到当堂受极刑。告示旁边图小像,平常打扮貌超群。长眉秀目依稀似,广额朱唇仿佛真。五色线绳垂玉佩,紫罗袍服织明云。遥观犹若神仙界,近看方知不是真。荆州府,处处皆图皇甫影,张张尽写少华名。黄堂差下人传说,哄动诸城士庶人。乱乱纷纷观告示,轻轻悄悄暗留神。贫寒秀士无羞耻,也想当堂得赏银。个个熟看皇甫姓,人人偷记少华名。住谈画影图形事,且表逃灾避难人。出了江陵忙赶路,同行幸有老家人。晓行夜宿多辛苦,冒雪冲风不顾身。这几时,只因未有差官到,故此平安一路行。

话说皇甫少华一路平安。行到第五天,忽然彤云密布,冷气轻吹,白生生落下一天大雪。

万里彤云一色漫,西风吹到透衣寒。梨花片片空中洒,柳絮纷纷岭外旋。远望苍茫迷野径,孤城寂寞锁寒烟。粮田万里登时满,素景千般触目前。两个骡夫齐叫冷,满头雪片不扬鞭。少华车内心凄切,仰望长天叹几声。英雄今日遭危困,更待何时报父冤。这本是,丰年良瑞人人喜,我在穷途独惨然。想到伤心无限意,口吟一绝记离端:

诗曰:迢递行车去路遥,断肠时节又今朝。江陵旧宅无人扫,雪到春回始得消。

少华吟罢泪双垂,遥望前头不放眉。因甚尚然无客店,十分乏倦力难为。骡夫接口开言道,不过须臾有所归。大料店家离不远,请爷暂耐莫愁眉。言完不住将鞭打,马踏琼瑶道路危。早望前头离不远,一家客店隔林隈。

却说骡夫赶到树林深处,只有一家客店。呀的一声开了前门半扇,跳出个小二来。笑嘻嘻说道:好大雪啊,客官们叫门就是了,为什么呆呆地等着?不是俺出来,险些儿怠慢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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