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定开始时间在七点但我第三天去的有点迟。当我到那时汽车已经启动，有些人贴在车窗俩侧慢吞吞地走，有些人在昨天的棚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打听了一下，他们说：
“哟，新来的。排后面，排他后面……”
我后来知道上车的顺序是在下面由学员自己商定的，每天第一个到的人排在最前面，每个人有机会跑俩趟，跑完后下车换手。如果中途出现新来的人就等一轮跑完，好排在第一个人前面。如果错过了一轮第一个人已经上车——那不好意思你只好少跑俩趟。对资深学员来说如果你想插队别人当然会搞你，但你要是自己不上车那多半不会有人说什么。教练戴着墨镜躺在副驾驶里，只要你不给他惹麻烦他乐的清闲。
然而这次情况不一样。汽车跑完俩圈后下面一个人要接手时，H教练开车门招手叫我过去。
“今天学倒库。”他说：“跟在旁边。”
他坐进驾驶室。其他人慢吞吞地跟过来，站在我后面，看起来兴致索然。
他踩下离合挂上前进档，沿着与倒库项目垂直的方向慢慢向右走：“看到前面的白色虚线没有？”我点头，他接着说：“引擎盖上面有俩道棱，用左边那条棱对准虚线第二道的线尾。”
“现在看车窗。”
我连忙向车窗瞅。这种老式的浦桑轿车车窗分俩个部分，前面是一块固定的三角形玻璃，后面是正方形的移动窗。
“留意虚线切这个位置时，停。”他指着那俩个部分的分割点，缓缓踩下刹车。
“方向盘端平，大口向上，挂倒档。看好。”他像一只秃鹫一样盯着我：“别指望我教你第二遍。”
他踩下离合，把变速杆向右扳再向后拽到死，慢慢抬脚。车身颤动一下，开始向后移动。
“倒后镜下端切虚线，方向盘向右打死。动作要快！”
我们打方向盘习惯说逆时针方向是向左，顺时针方向是向右，这跟车轮前进时的移动方向有关。当然倒车时方向相反。H教练以一种玩命的架势把方向盘向右拨拉，随着车轮的移动车身逐渐开始倾斜。
“别发呆，看右侧倒后镜！后轮看得到？看它离库角入口多远，及时调整。过来了是吧，过来了就看左侧倒后镜！等车身和库边平行了就回正！听到了没有你个蠢货！”
汽车稳稳当当地切近库里，我浑浑噩噩地跟在一边。
“平行进来了就什么也不要管只看左边倒后镜，倒后镜下口切库角线就停。”
从这里往后的东西我全都记不住了。之后他又演示了怎样出库向左和从左侧返库，我只顾得上说“恩”和点头。
教练把车开回起先的位置，开门下车。
“都听懂了？好听懂了上车自己来。”
大家可以想象我当时怎样在麻爪。但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做在想前，所以教练刚说完“来”字我就一屁股坐进驾驶室。放手刹踩离合挂档一气呵成，那一刻我都觉得自己帅。
对准虚线倒是没问题，车一溜烟跑到虚线前。下一刻我额头见汗。
“呃……劳驾在哪停？”
教练秃鹫一样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心情忐忑地踩下刹车。不到三码的车速下还算平稳地停住了。教练开始和周围的学员讲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回忆着他的姿势踩离合挂倒档，脚慢慢抬起。车开始向后慢慢移动。
“打死。”教练的语气充满危险感。
我一脚刹车踩下去，开始向右打。
“打死不要停！白痴！”教练冲到我耳边咆哮。
我尝试着但我不敢那么干。第一次倒车很恐怖的，尤其是周围围满了人，感觉随时可能撞上什么东西。
我完全麻爪了。我熟悉地感觉到后轮轧到了什么东西，发动机哼哧哼哧就熄火了。
“滚下来！”教练怒不可遏：“你这人一点都不讨人喜欢！”我点头哈腰跟他道歉，他完全不吃这套：“滚一边去，跟RB鬼子似的……”他示意下一个人上车倒库：“跟在后面看着！学！”说完他就踢踢踏踏走开了。
我灰溜溜回到汽车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上车的是一个SC口音的中年大姐，个头不高但看上去精神十足。她仔细地告诉我车该在哪里停，什么时候打方向盘。完了她告诉我：
“我刚来的时候也被骂，没事的。多练几遍就会了。”
我第二轮上车勉强没压到路牙，但仍然停得七扭八歪，因为那些作为标准的线和点我一个也不记得，不过这次没人骂我。教练坐在棚子里喝茶，周围的学员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这一轮结束教练宣布解散。他摘下墨镜从我旁边过去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注意到，他的眼睛确实像一只秃鹫。
第四天我来的特别早，排在我前面没有人，大铁门锁着。没过一会我之前见过那个高挑的女孩到了，她跟我打过招呼，站在大铁门边。十分钟左右吧，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顺着斜坡开上来。
车窗摇下，露出H教练那张残酷的脸。
女孩很自觉地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钥匙过去开门。我帮忙把铁门拉开，越野车平稳地开了进去。
女孩把钥匙还给他，和他打招呼。我在倒库项目边冥思苦想。
这时正值初秋。每天下班时教练习惯把教练车头朝里开进棚子里，以便防止露水和保护发动机，不过作用不显著。他每天第一个到训练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掉油门支杆，然后发动汽车开到平地上。他在空挡下轻踩着油门，发动机发出暴躁的声响，像一匹出征在即的战马。
在那以后我一直在学倒车入库，有许多人跟我一起学。那个高挑的女孩叫小芳，和H教练最玩得来，为人也很开朗。好心的SC大姐是补考学员，在学员中资历最深；一个在附近上大学的学生小Z，和俩个看年纪高我一个辈分的大叔Z叔和G叔。之后我几乎每天都第一个到，渐渐接替了小芳成为固定的开门员。
事情发生那一天我睡过了。
不知道是转季节还是什么原因，那天七点之前没有人到。我胆战心惊跑到训练场时看到大家围在一起嘀嘀咕咕。
“你来啦，排在后面。”有人说。
我看了下，今天居然跑全程。
科目二考试分为倒车入库，侧方位停车，S弯，直角转弯和定点爬坡五个项目，所谓跑全程就是在训练场里把所有项目都过一遍，跑全程一般是针对那些即将参加科目二考试的资深学员的强化训练，不过哪怕没学过，一般人也能试着跑S弯，因为跑大圈时已经跑过了。教练之前讲过跑S弯的要点，但我不确定我还记得。
我忐忑不安地坐进去，在第二个弯道出弯口压了路牙。
教练把墨镜摘下来。
“爬下去！”他咆哮。
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溜回来。周围的人听说我S弯压了路牙都很吃惊。然后我们听到洪亮的油门轰响。
那台慢吞吞的教练车如同箭矢般射出S弯，在直角弯口处轮胎和地面猛烈摩擦着，留下醒目的轮胎印。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冲上坡道，在顶端不减速地飞起，空中轮胎转向。车以一种猎食者的姿势扑在地面上，车尾剧烈地横向甩动着……它冲向训练场地中间的空地，车头向内车尾向外开始急速甩尾，像一道白色的旋风。从那个旋风传来巨大的吸力，搅动着我们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
好吧，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见识飘移。不过这也是我见过最扯淡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