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年初,一家叫旧时光美食工坊的门面店落户在城市中一栋繁华的写字楼里。是的,没错,写字楼,还设计在20层。那一间办公房在城市高层,有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和玻璃幕墙。张丰调动特别的门路硬是把那间房子买了下来,把通风口改装成烟囱道。同时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件大型的煤气燃炉,能够百分百模拟出老式炉灶的燃烧温度和热锅效果。在燃炉上是俩口巨大的锅,比老杨家里的锅子还要大。厨房和外厅整个采用复古的装修风格,但明显更加清洁和方便打理。张丰对美食工坊最大的改动是地板。他拆掉了瓷砖,并特意调来了一批泥土夯实,形成老式的平土地。卫生许可和营业执照一个月内申请下来,店面和装修也差不多同步解决,于是这个美食工坊就这样以老杨目眩神迷的速度建设完成了。老杨第一次忐忑不安地来到这个地方时,看到张丰抱着双臂在落地窗边沉思。熹微的阳光刺透玻璃映照在他脸上,明亮的房间中透露着温暖的气息。
“这……”老杨四下看了一阵子,回到张丰身边瞠目结舌:“这一套装修下来就不止要十万了吧?”
老杨文化不高,但可不是眼拙。厨房里那套仿古的燃炉设备明显是参考他家的炉灶改装定制的,整个房间的复古装潢一定需要高级设计师的参与,附加在墙壁上这些轻薄精致的装修材料他连听都没听过。这只是价格上的不合理。此外,如果他做过哪怕一点调查,也马上就会对店面的选址产生质疑:没有任何一家餐饮店会在写字楼里经营的,如果有,那也是在一楼门面里,而且多数是加盟连锁的餐饮集团。二十层楼的高度和严密的物业管理会把客源牢牢地锁死。但他不问这些,他只是本能地知道,张丰一定有计划。
“唔。”张丰垂下手臂,环顾四周:“装修和设备的成本比你想象的低,真正大头的那部分我已经设法解决了。”他深吸一口气,露出平静的微笑:“真的很有过去的感觉呢。”
老杨欢喜地抚摸着每一寸墙壁,把玩厨房中崭新的餐具。
“按照我们的约定,这个房子以后就是我的了?”老杨喃喃地说:“当然,成交。”
他们签订了一份契约。张丰淡漠地将契约书收进口袋,老杨突然忐忑地拉住他。
“我心里总是没底。我是说,我们真的可以吧?即使在这个地方,真的会有人来消费的吧?”
张丰握住他的手,露出诚挚的笑意。
“毫无疑问。”他说:“你是我的第十三位契约人。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从一而终地提供高质量产品。你可以相信我,因为处理赚钱这种事的话,我有经验。”
12年,独一无二的旧时光美食引领了整座城市的美食风向。美食工坊的名头从一些高收入群体的圈层中辐射出去,很快成为享誉南方的怀旧派贵族美食。仅仅半年过去,老杨就由一个小村庄中默默无闻的农民一跃而为厨艺界的新锐和传奇。这一年里这座城市中飞黄腾达的不止他一个:有民间科学家研究的科学成果被知名企业重金收购,后来此人又被企业高薪聘请为科研顾问,仅仅半年后该企业推出低成本建材,引爆了家装行业的改革;有神秘的操盘手搅动资本市场,在动荡的股指交易中席卷海量的财富;有推销新型清洁剂的艰苦创业者突然拓展开营销渠道,在仅仅数月中就侵吞下相关产品的中低端消费市场,并完成企业的第一轮融资,还收购下濒临破产的国强洗业,成为商界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单独列出来都是一个传奇,而他们也使这座城市成为了一座奇迹之城。
第四个学期开学的时候,张丰在校园里来回穿梭,步履匆匆。他很少留宿寝室了,室友们知道他家离学校不远,都以为他晚上回家住。田大壮抱怨说也不知道他天天干什么这么忙,刘雪儿评价说:
“有的人装忙,有的人不懂事瞎忙。但张丰要忙肯定是有道理的,他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做出来。”
“等他忙出个头绪来,可得请我们吃饭啊。”胡宗梅从床铺上探下头。
这一年刘雪儿谈了个女朋友,这个消息在寝室里引发了半个月的暴乱。田大壮和胡宗梅俩个光棍天天嗷嗷叫把他压在身下,逼问他是怎么把妹子泡到手的。他女朋友和他一个班,是个戴眼镜的很腼腆的女孩,身材高挑。刘雪儿在他们身下咬紧牙关死不开口,抽空当伸出拳头捣他们肚子。
四月的一天晚上刘雪儿陪女朋友在学校南门散步,路过石台广场时看见张丰孤零零坐在长椅上。四月里天气还比较寒冷,他把正装一样的商务外套扣到了最顶上,失神地看向大门那边。
“这是我们寝室的。”刘雪儿马上跟女朋友说:“张丰。”
“哦,就是迎新的时候和杨小贱在学校里卖盒饭的啊。”他女朋友一脸恍然:“他是不是家里很穷?”
“你别这么说话。”刘雪儿气愤地说:“他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本事。”
他把女朋友落在一边,过去坐到长椅上。
“好巧。”张丰淡漠地说:“那位就是?”
女孩见刘雪儿没有自己回去的意思,只好羞羞怯怯地跟了过来,和他打声招呼。张丰难得地向她笑笑,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女孩抓住刘雪儿手掌,什么也没说,刘雪儿最后也不好赌气了。
“真好啊。”张丰轻轻说,语调中听不出是在感叹还是在打趣。他收回目光,凝望着渐渐昏暗的天空。
“今天怎么在这里坐着?平日里总看你到处跑来跑去。今天不忙吗?嘿,套用你一句话:时间也是成本啊。”
“一部分时间是成本。不必要把人生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计算进去,否则,岂不是被成本绑架了么?”
“你在忙什么?”
“赚钱啊。”张丰叹了口气。
“偶尔也回来和大家吃顿饭吧。”
“哦,当然。”张丰似乎诧异了一下,笑笑说。
“嘿嘿。赚了不少吧?”
“目前还不清楚。”张丰模糊回答。他们又聊了俩句,刘雪儿心情好转了不少。他拉着女朋友起身。
“我们要走了,你还坐在这儿吗?”张丰点点头。
“就把我落在这儿吧。”他促狭地笑。
刘雪儿正要走,却突然被张丰叫住。
“嘿。”他说:“我不是喜欢这里,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我喜欢的女孩有时会来这里。”
刘雪儿马上拉着女朋友的手,用力向他挥舞。
“看到没有!”他大声说:“坐在那里没有用,对喜欢的女孩就要像我这样。因为你抓住了,她就再也不会跑掉啦!”
女孩羞红了脸,轻轻捶打他。
张丰扬起眉头目送他们依偎着走远,嘴角漾起平和的微笑。
“祝你们幸福。”
……
“你刚才丢下我就走,不怕我生气吗?”女孩牵着刘雪儿的手,靠在他肩膀上。
“我有点生气。”刘雪儿说:“后来想想是我有点不好。毕竟你不认识他。”
“是我不好啦。”女孩吐舌头:“觉得自己是对的就能当即果断地判断,这也是你很好的一面。我喜欢你这一点,而且张丰看上去是个很好的人啊。”
“回去告诉寝室里他在追女生,那俩个家伙一定会爆炸。”
“他真可怜。我觉得他不会有机会的。”
“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恋爱是需要男孩子主动的。”她说:“而且需要百分之二百的主动。推动感情发展的是行动,但他一点也不主动。”
……
穿着红衣的女孩咬着嘴唇站在路灯后,怔怔地看向石台广场。男孩披着单薄的外套,半眯起眼睛看向爽朗的星空。看着看着,她的眼眶湿润了。
杨丽丽轻轻扯动她的衣角。她回过头,看见她也在擦拭着眼泪。
“他已经连着在这里坐一个月了……你父亲还坚持安排你和海源相亲吗?”
艾恋垂下脸孔,任泪水决堤。
“你也知道,这些事并不重要。”
“我知道。”艾恋把脸埋进朋友的肩膀,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