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边抽烟的家伙叫顾天明,他是回来探亲的,老妈在这里旅游的时候上了当。
顾天明:“我妈买这么大一块儿玉,六百块钱,说老板生了儿子打两折,我就知道给人忽悠了。”
我:“你很执着,愿打愿挨的事情你还想讨回公道?”
顾天明:“不试试怎么知道,你看那胖子像能娶着媳妇的样子吗?”
“那你可以找你的警察弟兄来调查啊,是我碰到这种事啊,就干脆鱼死网破好了!这种人啊,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顾天明:“你看,你看,我说你恶俗吧,恶俗还不算,还要充女侠风范。”
我:“不然就任人欺负吗?你看你妈妈,就是因为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不是给骗了吗?”
顾天明:“话不能这么说,咱为什么有警察,有警察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给人民解决问题吗?这民事纠纷如果能解决,何必上升到形式诉讼呢。法律有个宽容度,这是给人与人之间留点儿喘气的空间。”
我:“你这么说好像你很懂。”
顾天明:“我不懂能救你吗?”
我:“嘿,谁要你救了,我就不信我说不过他!”
顾天明:“你真是孺子不可教,我有事,先行一步,后会有期!”这个人遥遥头,很无奈的样子,就把我扔在大路上自顾自地走远了。
如果我还有一点儿了解自己的话,我猛然发现自己开始后悔了,我甚至后悔自己有张嘴。
流动的人群让我怅然若失,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有个人救了我,给我免去了命运中这种劣质罚单的纠缠,我不用再和那胖子废话,不用看一个售货员的脸色,我不是瞧不起他们,只是自己这趟的确冤枉。
但是除了冤枉,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刚才还有人在我身边和我聊天,跟我讲他家法律的宽容度。
并非对所有的人说话都不客气,但是看到这人的时候,我没把他当陌生人,说话的时候,很随便地就唧唧歪歪地顶起嘴来了。可是我把他气走了,我笨得连他的名字都忘了去问。人海茫茫,真的就萍水相逢随波散了么?
于是我又没有完成买玉的任务,手上倒多了个劳什子玩意儿。玉是好看,可是你说着戴在手上有什么好,总是感觉有东西在收碗上晃悠,怎么弄它怎么不自在。我本来就是个爱自由的人,被这么一个小家伙一折腾,我简直快疯了,情绪很低,无从调试。
天地悠悠,这会儿又独剩下我一人了。
广场上的大犬口里刁一张蓝色的飞碟,它把飞碟放在我面前,我甩出的飞碟太低,即使是这么训练有素的狗跑到它的面前,也只能从地上把它衔起来。
于是大犬把飞碟递给别的路人,不再理会我。它好像乐此不疲,我看它跑来跑去都看得眼花时,它还是充满了精力。
年轻的面孔在奶茶店里欢笑,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游魂一样离了这个世界的现实部分。于是我又看到了幻觉,我看见金蝉在一颗紫藤花树下擦眼泪。多半是沙子吹到眼睛里去了,这种理由尤其适合金蝉,我认为她无论如何不会在大街上哭。
是的,我从来没看见过金蝉哭。但是,她今天旁若无人,除了偶尔擦一把泪,眼睛就老凝视那一个点,水珠子一颗一颗往外滚。我想这是真的,因为金蝉在吸鼻子,这种声音幻觉里不会有。
我走到她的身边,她居然还是没有发现,我只有拍拍她的肩,然后还要故作轻松地说话。是的,轻松地说话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件难事,但这次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轻松得有点做作。
我:“诶,怎么这不是金蝉吗?金蝉,你背时了你,这么委屈。”
金蝉:“留点儿口德,小心跟我一样遭报应。”
我:“你遭报应了?那不是说明老天有眼嘛……”
金蝉没有理会我的冷幽默,她看着一个孩子,在超市门口的卡通摇摇车玩得不亦乐乎,“嘿嘿嗤嗤”笑得厉害。
金蝉:“你看见了吗?”
我感觉这回她是动真格了:“看见什么了……”
金蝉:“以前这种玩具刚出来的时候,我们家里很穷。我爸刚参加工作不久。但每次从这些摇椅边路过,我都会缠着他。那时他戴着一副眼睛,一副年轻老实书生的样子,愣是从瘪得不行的口袋里掏钱,让我坐好多遍。”
这话真的刺激了我,我似乎有一堆粘乎乎的东西正等着被她提起的这个人激活,然后迅速反应,以一种火热的痛楚燃遍我的全身。我立刻想起了上次她站在火海钱,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往事重重。但是,这种反应越强烈,我越是不愿意去提及。
“别说小时候啊,你到底怎么了,说吧说吧!”我随手捡了一片叶子搔她的脸。
金蝉 :“死丫头,你没看见我在伤心吗?你寻找快乐也要看时候看对象!”
我:“嘿嘿,你看看,是不是我来了你就不那么伤心了,看吧看吧,还笑了!”
金蝉:“夏荷,那你还记挂李驭龙吗?”
我:“他要死了我记挂他干嘛?”
金蝉:“你别骗我,你不是这么没良心的人。正是因为他被判了死刑,所以内心很难过,但你不想去想,你是恨我们的,对吗?”
我:“我不至于吧我,真的,不骗你,我一点儿也不记挂他!我这个人看得很透,目前这种情况,唯有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他家人来说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金蝉:“夏荷,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正常人……”
我正色:“我会怀念他的,但是我知道他做的事情无力挽救,惩罚未必不是一种救赎,有死亡的威胁,和他一样想靠贩毒致富的人才会心有顾忌,而且正是因为那个原因,生命比什么都可贵。”
夏荷:“哟,你把这话发到外国网站上去,足够跟帖二十万了。”
我:“金蝉,你知道李驭龙为什么会被举报吗?”
金蝉:“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害了那个大爷的儿子。”
我:“别看你是警察,有些事你还真不知道!李驭龙在老家的农村里要偷偷结婚,新娘子是那大爷儿子的心上人,准媳妇儿跟人跑了,儿子又染上毒瘾,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
金蝉:“那你怎么知道之前的事情?”
我:“因为新娘子是我的初中同学。”
金蝉:“哎哟,夏荷,这消息打听得挺费劲儿吧。我承认,在这方面,你真比我还背时。”
我:“那我都把我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了,你该高兴了吧!”我轻轻拍金蝉的头,一个人开导了别人,在那人面前就会倍感成熟。
金蝉:“你没大没小了真是!”
我:“诶,金蝉,你的故事还没给我讲完呢。你说,萍水相逢的人真的还能遇见吗?就算连那人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呢?”
金蝉:“你真的想知道我和那个拒绝拥抱的家伙最后怎么样了?”
我:“想啊!”
“金蝉,你在这儿啊!”远处传来一个男生,连声音都憨厚淳朴,在我有限的推理中也能一猜就猜到了,这一定是黑黝黝的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