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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广东驻防汉军刘协领溥,奇侅士也。生平正直不阿,尤以胆略自负。弱冠时落托无聊,偶游三元宫,有道士见而奇之,因与订方外交,款洽甚密。刘有缓急,必竭力相济,毫无吝色。刘不自安,时愧无以为报。一日访道士,见其频蹙默坐,似有忧色。刘叩之曰:“师何为者,而郁郁若此?脱有用小生处,万死不辞也。”道士闻之,瞿然起执刘手曰:“居士所言,是苍生之幸,非贫道一人之幸也!请上坐受贫道一拜,乃敢相求为助。”刘曰:“师休矣!固已言之,脱用小生,万死不辞,何琐琐效儿女态也!第言何事,容共图之。”道士谢曰:“若然,居士第随我来,倘有所见,有贫道在,勿惊勿恐。”刘问:“何如?”不答;固问,固不答,姑从之行。出北门五里许,去天房教先贤古墓数百步,道士乃结草为坛,立刘于其中,自顶至胸背及手足心,均为勅勒书符已;出一麦草笼,大尺许,而揭其盖授之,曰:“听吾引磬声响,急阖其盖,切记毋违。倘有所见,有贫道在,勿惊勿恐。”刘不知所以,姑漫应之,以觇其异。道士乃披发禹步,左手执剑,右手执引磬,口中喃喃诵咒。时二月中旬,月夜晴朗,天无纤云。三更时,腥风陡作,月色惨澹,忽闻声涌如潮,一蛇驰至,头大如箕,身巨如瓮,长十余丈,竟体金鳞,两目光灼如电,来伏坛下,稽首者三,道士以剑麾之曰:“去!”又一蛇至,长与前蛇相将,竟体明亮,洞见肠胃,伏坛稽首如前,道士亦以剑麾去之。以次,群蛇毕至,一蛇枭吻鹿角,竟体黄毛;一蛇龙首凤尾,前后四爪;一蛇头圆如毬,两胁有翼,伏地效蝶拍板;一蛇长不满丈,鳞甲斓,口吐五色气,纷纠若朝霞之彩;一蛇长数十丈,竟体红亮,熊熊若初日浴海,口吐火光,明可烛物。其余或青或黑,或黄或白,其色不一,其大小长短亦不一,咸次第伏坛稽首,不下百馀种。道士一一以剑麾去之,鸡三唱乃已。越日薄暮,道士又偕刘至坛,如前作法,三更,群蛇又络绎衔尾而至。有肖鼋鼍者,有肖蜥蜴者;有虿之双箝者,有蝦之蜷曲者;有虎豹首者,有牛马首者,有犬豕首者,有狐兔首者;有鹤顶者,有鸡冠者;有体方如印者,有身扁如带者;有无鳞如鱿鳗者,有多足如蝍蛆者,一切奇形怪状,又不下百馀种,鸡三唱乃已。第三日至坛,道士戒刘曰:“大功之成,端在今夕,居士须切记前语,不可疏忽。”刘谨受教。时至三更,群蛇又至,较前尤异,或肖夜叉,或肖罗汉;或肖猛士,或肖美人;或嘤嘤声如儿啼,或格格鸣若竹裂,所谓人首蛇身者计可数十种;他如首尾两头者,一颔两头者,一身三头、五头、九头者,道士皆一一以剑麾去。约近四更,忽沙石飞鸣,山谷响震,天色愁惨,星月顿暗,一蛇至坛,长仅丈许,鳞甲五色,首类雉卵,张口吐舌,两目突出,光烱如炬,怒视道士,屈身一跃,直扑其面。道士叱曰:“孽畜,焉敢无礼!”急以剑麾之曰:“止!”三扑三止,乃退伏坛下,稽首者三,身顿缩小不满五寸,一跃径至笼中。道士急击引磬,刘闻磬声,急阖笼盖,以付。道士袖出硃符,贴笼四隅,喜谓刘曰:“贫道奉师命捕收此妖,五年于兹,甫幸成功。不尔,东南滨海生灵,十年后受其屠毒,恐无噍类矣。”刘问作何处分,曰:“此去献俘于师。藉子一臂之助,必予厚赏,富贵寿考,后福无量,子其勉之。暂此作别,他日灵山会上,未必无再晤时也。”言毕,拂袖携笼而去。刘后官协领,夫妇齐眉寿逾九旬,目见五代。子孙世为膴仕,至今不绝。

里乘子曰:昔吾家旌阳敬明真君,歼孽龙而拔宅上升,说者谓其功德不在禹下。今道士捕收妖蛇,免使生灵屠毒,可见圣贤仙佛,同一去害安良之心也。嗟乎!仙岂易求哉!此事吾友汉军徐公可司马笔其大略。以告予者。盖刘为公可外祖李芳园协领同学契友,尝亲与李协领历历言之如此。

周孝廉妻

成都周孝廉绍銮,年少倜傥。妻某氏,美而贤,琴瑟静好,秦徐不啻也。某氏体素弱,孕将分娩,殊形委顿。一日昼寝,忽见一村妇至榻前谓曰:“妾求代多年,今甫得娘子,此系帝命,莫怨妾也。”某氏讶其语不伦,力疾起坐问:“汝何人?所言何谓?我殊不解。”村妇笑曰:“娘子不知也耶?妾前村某氏妇,以产难死。今娘子不幸亦当罹此厄,妾奉帝命在此候代,娘子不知也耶?”某氏闻之大惊,婉语哀求,谓:“向无冤仇,乞赐怜宥。”村妇不肯。再三哀之,怒谓:“娘子休得饶舌!此何等事而可徇情也耶!”由此日坐榻前,刻不少离,他人不见,惟某氏独见之。孝廉知之,欲延僧忏解。村妇笑谓周妻曰:“汝家官人,大不怀好意,欲延僧驱我。我奉帝命,虽释迦如来,又将如我何哉!”某氏闻之,以告孝廉,相对愁闷,而病因之日益加剧。居亡何,又一女子搴帷入,年可二十许,靓妆高髻,风致翩婉,径至榻前,笑谓某氏曰:“夫人别来无恙?”某氏欠伸答曰:“姊姊何人?素昧平生,枉顾何为?乞赐明告。”女曰:“妾苏州惠氏,嫁夫周某,以产难死。今奉帝命,特来候代。”村妇闻之,瞪目让曰:“我奉帝命在先,汝不得横来妄争!”惠氏笑曰:“汝奉帝命,我独非奉帝命耶?请与汝约,汝代于昼,我代于夜,视产期以判,彼此无相争也。”村妇语塞。某氏闻之益忧。然相处日熟,知其是鬼,即亦不畏。久之,察惠氏意似不甚恶,瞷村妇不在侧,辄哀求救护,惠亦深为太息,意似首肯。邻生有扶鸾者,惠氏忽降坛书一绝云:“昨觞阿母赴瑶京,游遍昆仑第五城。戏掷硃砂填恨海,人间多少不平平。”款署:“妾吴门周惠氏也,慕诸君风雅,戏题小诗以博一噱。”邻生故与孝廉善,素耳孝廉家事,因讽之曰:“伏读佳什,足见婆心,岂畴昔周孝廉家坐守索命者,非子也耶?”乩书:“惭愧惭愧!天乎冤哉!妾本死于产难,甚恶此苦,不肯求代,且时阴以救人。上帝嘉妾一念之善,册为鬼仙,无所拘束。夙与周夫人有缘,知其将为村妇之代,欲救之而苦无法,君等何不谅予心也!”孝廉闻之,急来拜求,乩曰:“大难大难!倘夫人产于夜分,万一可救,然不可必也。子姑待之。”一日,某氏方倚枕与惠氏闲话,见门外一蓬首女鬼招村妇去,某氏问:“何事?”惠氏以目止之,会邻生又扶鸾,惠氏又降坛曰:“久欲救周夫人,今幸得一策,君可为孝廉贺。”生急招孝廉至,叩其所以。曰:“此事甚密,君须秘之。村妇之来,实奉帝命,今君对门卖浆者妇,蠢健有力,亦应以产难死,数应某妇求代,某妇力弱不敌,招村妇为助,始毕其命。君可为卖浆者具词控于城隍,谓村妇事不干己,横伤人命。冥法至公,恶其多事,必拘村妇不准求代。如此,则夫人无事矣。”孝廉大喜,使人侦于卖浆者之家,其妻日昳果以产难死。乃如惠氏言,秘为具词,控于城隍。越日,某氏见两鬼役持锒铛拘村妇去,自是不复再至。惠氏拊掌笑曰:“此大快事!夫人可安心,静候弄璋,保无他虑矣。”不数日,果举一子,一家欢庆。然某氏以体弱,产后血崩不止,势甚危殆,孝廉心甚忧之。某氏又见一青面鬼,紫髯如磔,口称要命,但蹀躞户外,不能进房。孝廉又央邻生扶鸾请惠氏降坛,求为营救。惠氏书云:“妾为夫人费煞心力,甫得安枕,不料又变生意外,此系宿孽,妾实不能为计。”孝廉再三哀求,久之,又书云:“怜君诚恳,心殊不忍。顷思得一法:次月朔日,太白星君道过成都,君于是日平明,衣冠至西门敬候,见有白髯老者,将葫芦剖开,分挂两胁,两手拄杖,俟其入城,迎面祝求,听所言云何,再看缘法。君须切记,成败在此一举,断勿有忽!”孝廉拜谢。届日,遵往西门,晓关初放,行人如蚁,内果有一丐,白髯垂胸,如惠氏所云者,急迎面拜祝,老者不顾,孝廉追随约半里许,但闻老者低头自语:“放他去罢,放他去罢。”俄顷,市人益众,一转瞬间,忽失老者所在。孝廉回家,某氏喜谓曰:“顷闻户外鬼云:‘太白星君有命“放他去罢”,吾不敢在此矣。’踉跄而去。”孝廉大喜,妻病寻瘥。此亦公可所目睹,为予言者。

里乘子曰:天下之最惨最苦者,莫过于产妇,况由此毕命,则惨苦尤有不忍言者。兹得太白星君低首自语,厉鬼即听命而去,诚为幸事。安得星君尝游戏人间,度一切苦厄哉!吾独怪李元《独异志》载太白星窃织女侍儿梁玉清、卫承庄淫奔事,未免污蔑上界星君,实甚荒渺不经,何足以信!

产鬼畏伞

乡民毕酉,素有胆识。尝以妻有娠将产,月夜趁墟回家。道逢一女子,蹒跚独行,同路数里,略不闻其鼻息,心窃异之。试叩其氏族,当此午夜,独行何之?女子答曰:“妾非人,乃产鬼也。前村毕家妇分娩在即,特往讨替去。”酉大惊,默筹所以制之。佯笑答曰:“此大好事,汝得替投生好人家,可贺也。”曰:“此非所望,然得脱鬼趣,即为万幸。”因问酉姓名,乃诡对之,谈论甚洽。酉又问:“汝为鬼几何年矣?”曰:“于今十有三年矣。”曰:“求替何迟迟也?”曰:“阴曹必计平生善恶以判迟速,孽满方准求替,故迟迟以至于今也。”曰:“求替亦有术乎?”曰:“有。凡产鬼喉间各有红丝一缕,名曰‘血饵’。以此缒入产妇腹

中,系其婴胞,不使遽下,又暗中频频抽掣之,令其痛彻心髓,虽健妇,只三五抽掣,则命毕矣。”酉佯笑曰:“此术诚巧,未审有法制之否?”鬼但笑而不言。酉又固诘之,则曰:“制之亦自有法,但君切不可告人。”酉指天申誓,决不泄语。鬼悄谓曰:“产鬼最畏雨伞,以一伞置户后,即不敢入房矣。”酉曰:“然则更无别术乎?”曰:“君必勿泄,乃敢毕其词。”酉曰:“固申誓矣。倘泄语,即与汝等!”鬼喜其诚,又曰:“如不能入房,则伏屋上,以血饵缒入产妇口中亦可,倘于床顶再张一伞,使血饵不能下缒,则鬼术穷矣。以君长者,故敢质告,倘泄语,则我无生望矣,愿君谅之。”酉曰:“诺。”既至家,妻正以难产,势甚危急。酉如鬼言,急以一伞置户后,又张一伞于床顶,不逾时,果呱呱堕地,而妻得无患。少选,闻空中呼酉名而詈之曰:“促狭儿,我不幸为汝所绐,又要迟此一次!汝如再告他人,致我永无生望,则天良丧尽矣!”叹息恨恨而去。酉闻而匿笑,为妻细述之。妻甚恶此苦,嘱遍告于人。凡有娠之家,各如法预防之,果皆无恙。

里乘子曰:乡民亦大诙诡,然非素有胆识,亦不能玩弄鬼物而酬对裕如也。嗟乎!此法若能遍传,则纣绝阴天之宫,消除无限怨气矣!不亦快哉!或谓鬼物甚灵,一时竟为乡民所绐,傥亦上天好生之心,默有以使之欤?

制军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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