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近，龙翁嘬了几口烟枪，目光顺着飘向村子尽头的擎天巨松林看去，心道：不知道小龙的比赛，进行的怎么样了？
一群硫火鸟扑棱着翅膀，从擎天巨松林里飞起来，紧接着传出几声震人心魄的兽吼声。
龙翁一听是剑戟熊，心下一紧，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一个月前，他在硫火山打猎时，见到鹿吉用疯蜜，秘密训练了八只剑戟熊。当时龙翁也只是奇怪鹿吉训练这么多剑戟熊要用来干嘛，现在终于明白了原因。
鹿吉想要用剑戟熊打败小龙，赢得猎王比赛。
心里涌起一股杀意，龙翁丝毫不敢怠慢，直奔擎天巨松林。
与此同时，在擎天巨松林里，龙翁的担忧正在发生。
“丑八怪，你最好现在就认输，否则它们发起疯来，我可不敢保证，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松林。”一个身披兽皮的独眼少年，对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说。
“鹿吉，你的眼睛就是这个丑八怪害的，你还跟他废话什么啊！直接撕了他，反正猎王比赛里，死的人又不多他一个。”一个比鹿吉壮的胖子对鹿吉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胖子旁边的瘦子插话说：“就是，鹿吉，你不要告诉我们，你把我们都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看你吹牛。要是这样，我们的猎物就不能送给你了。”
站在鹿吉身后的几十个身披兽皮的少年纷纷附和。胖子突然伸手示意，让大家噤声后，说：“鹿吉，看你的了。解决了这个丑八怪，你就可以加入我的猎队。”
鹿吉对胖子点头，从怀里掏出一罐疯蜜，看着被剑戟熊围在中间的少年，猛地吸了口气，大喊道：“丑八怪，今天你别想活着走出松林！”疯蜜被鹿吉扔在少年身上。
少年侧身想要躲开，才挪开半步，全身各处的伤口就又被崩裂，剧痛袭来，少年所幸站在原地不动。
乳白色的蜜汁溅了少年满身，甜腻的蜜香将少年身上的血腥味盖住。空气中飘散的甜味，顷刻就让八只剑戟熊疯狂。
剑戟熊们不断的用双臂拍打着地面，嘴里发出一声声兽吼。
胖子见状，兴奋起来，用颇有些赞赏地语气说：“鹿吉，你调得疯蜜效果不赖啊！就那么一小罐，竟然就能控制八只剑戟熊，回头给我的猎队准备几瓶。”
鹿吉还没说话，瘦子就抢先说：“他肯定是提前一周就在喂这几头剑戟熊疯蜜了，不然剑戟熊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就他的那点水平，我还不知道么。”
鹿吉本想说出他一个月前就开始喂了，但心里想到胖子和瘦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认为他的疯蜜不够好，所以鹿吉忍住了。
没管瘦子的话，鹿吉满是希冀地看着胖子说：“胖哥，我虽然只有一个眼睛，但我的箭非常准——”
瘦子冷笑了两声，说：“是啊，你的箭术连那个丑八怪都比不过。我可是听说，当年你逼着丑八怪跟你比箭，互相射对方的眼睛，最后还不是你变成半瞎子。就这也敢说自己箭术好，真是笑死人了。”
鹿吉被瘦子的话刺中痛处，额前青筋暴起，朝着少年嘶声吼道：“龙——玉——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的眼睛剜出来，以泄我心头之恨。”
胖子听完笑了两声，重新看向被剑戟熊围困的丑八怪龙玉。
剑戟熊两只巨大的熊掌上各有五根长约半米的菱形指甲，就好像同时握着5把长剑。巨力挥舞间，破空声在龙玉耳边嘶鸣。
龙玉再次坚持着滚向一边，躲开剑戟熊的疯狂的攻击。八只剑戟熊，十六只熊爪，八十把长剑同时砍向半跪在地上的龙玉。
龙玉眼前飞溅出一道道殷红的血花，失去意识前，龙玉脑海里只闪过龙翁坐在家门口等他回去的画面。
世界越来越黑，龙翁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回来啦，屋里有汤，喝了再睡。”龙翁盘腿坐在门外的石头上，手上架着长长的烟枪，每天都会说这句话。
如果看到龙玉带伤回来，龙翁就用烟枪重重地捶打在玉头上，教训道：“记住，对猎人来说最大的耻辱就是被猎物打伤，更不要说被杀，那简直就不配用猎人这两个字。”
意识明明很清醒，想要站起来，可身体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脑海里龙翁给族长下跪的画面再次闪现。
龙翁的烟枪掉在地上，脸上再也没有一贯的骄傲和镇定，他略带哽咽地恳求族长：“小龙年纪还小，请让老翁代他受罚。”整整一百下鞭刑，龙翁在床上躺了半年。
龙玉曾哭着跟龙翁说：“以后不管他说我是什么，我都不会再动手了。”
可龙翁却用长长的烟枪捶打着龙玉的头顶，认真地说：“受人欺辱，要是连拳头都不敢动，又怎么做一个无所畏惧的猎人。下次他们再说你是丑八怪，你得继续狠狠地揍回去，记住了吗!”
龙玉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的哭，那年他六岁，而龙翁只是一个收养他的老猎人。
漆黑的世界里，有一个声音低吼着：“我不会死！我还有誓言没有实现——我还要带着老头，一起周游行者大陆，猎遍天下奇兽，我答应过要帮他实现愿望，我得醒来。”
血泊中龙玉单薄的身影，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围观的众人脸上一片骇然。
鹿吉看到龙玉被剑戟熊拍了那么多下，满地都是他的血，竟然还没死。鹿吉心底感到莫名的恐惧，与鹿吉有一样感觉的还有围观的众人。
胖子眼神一凛，看着鹿吉问：“还有疯蜜吗？剑戟熊要跑了，可他还没死。”
鹿吉紧咬着嘴唇，不敢答话，瘦子见状冷笑两声，接着说：“没有对付猎物反扑的手段，就你也配加入胖哥的猎队？笑话。”胖子明显不悦，鹿吉心里一横，他知道今天要是再不下狠心，以后都没机会了。
拔出腰间的猎刀，鹿吉毫不犹豫，跃身刺向龙玉的胸口。
龙玉看着朝自己刺来的猎刀，想要提臂去挡，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当鹿吉的脸距离龙玉的脸只有半步远时，龙玉突然笑了。
本就惊怒交加的鹿吉，被龙玉充满挑衅意味的笑激起了杀意，猎刀锋刃一转，直抵龙玉咽喉。那里是猎人宰杀牲畜最喜欢下手的部位，因为割喉是杀死猎物最快最省力的方法。在猎人之间，割喉也意味着你死或者我活。
鹿吉的猎刀在龙玉的脖子前方留下一道银色残影。
一杆烟枪挡在龙玉的喉咙前，猎刀不得存进，被烟枪轻轻一挑带到空中。鹿吉不死心，身体借势冲上去，双手掐住龙玉的脖子，想将他活活掐死。
烟枪在空中连抖三下，鹿吉痛叫一声终于松开手。就见鹿吉双手和前额上有三个拇指大小的烫伤，伤口已经发黑。
胖子贴着瘦子耳边，说了几句话，瘦子就匆匆离开松林。
龙翁逼退鹿吉，看着浑身是血的龙玉，胸中气血翻腾，他一向以冷静自持，此时也按捺不住怒火。
早在鹿吉用猎刀刺向他时，龙玉就闻到了空气中那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烟味，所以他笑了。因为龙玉知道，龙翁既然来了，他就不会让其它人伤害他。
松了口气，龙玉身体一下就像被抽空了的气球瘫软下来，龙翁在身后将他牢牢抱住。
胖子瞪了一眼鹿吉，鹿吉赶忙对龙翁说：“不许走，把他放下。”
龙翁本来已经打算放过这些娃娃，但此时听到罪魁祸首鹿吉竟然还想拦他，心中杀意顿起。
龙翁抱着龙玉缓缓转身，眯眼看向人群最前面的鹿吉。
被龙翁犀利的目光瞪视，鹿吉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胖子见状一脚踢在鹿吉屁股上，这才把鹿吉重新从地上踢得站起来。
“是谁在这里闹事？”村长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听见村长的声音，知道他谋害龙玉的事不能被揭穿，鹿吉看了一眼龙玉，心里一横，咬牙将猎刀捅进自己的小腹。村长带着村里的老猎人们穿过人群，站在鹿吉旁边时，就见鹿吉一边吐血，一边指着龙翁说：“他——他要杀我。”
村长大惊，在火葫芦村，猎人杀猎人是第一等重罪，要被关进火狱受刑三年。进去火狱的，没一个人活着出来过。
村长把目光从龙玉身上移开，看着龙翁问：“你是不是想杀他？”
龙翁看着村长，最终点头说：“是。”
村长和身后的老猎人同时从腰间拔出猎刀，对龙翁说：“你知道火葫芦的规矩，我不想杀你，不要逼我动手。”
龙翁点了点，说：“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得保证把小龙救活。”
鹿吉突然抱着村长的裤腿说：“村长，不是龙翁，是丑——是龙玉杀我。”
村长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就听到鹿吉继续说：“村长，当年我爹和你一起打猎，他为了救你，才被野兽杀死，我的眼睛就是龙玉弄瞎的，现在他还要杀我。难道你就打算袖手旁观吗？”
龙翁抱着龙玉走到村长面前，胖子突然从背后勒住龙翁的脖子，猎刀就抵在龙翁的喉咙上。
胖子看着村长说：“我们都可以作证，龙玉确实捅了鹿吉一刀，要不是我们阻拦，鹿吉现在已经死了。”
村长的厉声说：“龙翁，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管了。龙玉交给我们带走吧，火葫芦的规矩不能坏。”
龙翁看着奄奄一息的龙玉，终于长叹一声，说：“老汉愿意代他受罚。”
村长提醒说：“龙翁，代人受罚，刑期要加长一倍。”
龙翁没有接话，肩膀突然向下一压，向后一顶，身后的胖子被撞得一个趔趄。龙翁将龙玉平放在地上，伤口撕裂的疼痛让龙玉再次清醒，睁眼就看到龙翁一手扣紧鹿吉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村长大怒，一手拿着猎刀，对着龙翁喊道：“龙翁，放下鹿吉！”村长身后的百十来个猎人纷纷举刀喊道：“放下鹿吉！”
对周围的一切，龙翁仿若未闻，看着不断挣扎的鹿吉，龙翁的语气格外冷，说：“小小年纪就心胸狭隘，将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本来可以杀了你，但我曾发誓不再杀人，所以你可以活——”
龙翁的声音一顿，烟枪被插进腰带，猎刀遽然出鞘，只见一道银弧闪过。鹿吉惨叫出声，仅剩的一只眼睛也废了。
同一时间，村长的猎刀刺向龙翁的后心。
龙翁借力跃起，躲过背后的猎刀，然而猎人们从四面八方挥来的猎刀，根本无从躲起。
刀刀见血，龙翁身上很快就和龙玉一样被染成了红人，倒在地上。
龙玉一路爬到龙翁身边，抱着龙翁嘶声怒吼。
龙翁将烟枪掏出来，狠狠地嘬了两口，又拿烟枪在龙玉头顶狠狠敲了两下，才说：“走吧，不要再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么？现在时机到了。”
“我不走！”龙玉倔强地僵着脖子，跪在龙翁身旁，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快要爆掉。烟枪又在龙玉头上狠狠敲了两下，龙翁再次开口时，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心疼：“小子，这些年跟着老汉委屈你了。我是外来人，所以连带着你也被排斥。”
“我不走。”龙玉什么都不听，只倔强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怎么和老汉我当年一样倔，你不走就得被杀。你走了，至少有希望救我出去。”龙翁两手用力一掰，烟枪折成两半，枪杆中间露出一截泛黄的兽皮。
龙翁把兽皮从烟枪里抽出来，兽皮里卷着一个水晶片，递给龙玉说：“拿着，这张地图不要给任何人。这块念晶可以帮你治疗身上的伤，没有变强之前不要回来，如果回不来也不要紧，记得帮我完成我没能完成的愿望。走吧。”
“我不走。”少年终于还是一动不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龙翁笑着摇了摇头，丢掉手里的烟枪，将兽皮地图塞进少年手中。满是老茧，黝黑褶皱的大手拍了拍龙玉的头顶说：“如果你不舍得我死，那就去变强，强到可以打败我的敌人，让我肆无忌惮地离开这里。我的敌人比起这些穷山僻壤的猎人来说，强大得太多了，那根本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想象的。”
感觉到龙翁的决心，龙玉终于忍不住痛嚎出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龙翁眼中也难得噙满泪水，一边用手轻拍龙玉的肩膀，一边问：“三不猎是什么？”
龙玉哽咽着，声音已经模糊地听不清楚，却依然断断续续得回答：“不猎幼，不猎侣，不猎善。”
“猎人守则呢？”
“刃出必命，不食不杀。”龙玉说完，龙翁连说了三个好，最后说：“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活下去。”
龙玉双膝跪地，头死死得磕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老翁交给他的兽皮地图和水晶片，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