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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丑与优美、崇高、悲剧、滑稽、怪诞合成的艺术

1.丑—优美式艺术

这是达明安·赫斯特设计的骷髅头骨造型饰品,眼睛与鼻孔的部位上露出三个黑洞,嘴巴处只剩下与腭骨连在一起的长牙。饰品用2156克铂金和8601颗钻石做成,价值7.52亿人民币。

这件饰物中的8000多颗钻石,即使按总价的百分之六十计算,每颗也值约6万元人民币,等于一个中层白领全年的收入,但将它们一颗颗分开陈列展示,人们还是会视而不见。现在将它们镶嵌组合为可以换来四五幢20层民居大楼的一件饰品,由于压缩了海量的财富,这件小小的饰物,就成为极善中的极善而使观赏者惊骇、感叹、敬畏。

同时,钻石有眩目的华丽光泽,几千颗最优美对象集中在一起,使人产生极大爱恋快感。

但美丽与财富汇聚构成的形象,竟然不是世人追求的享乐形象,而是死亡恐怖的骷髅,又让人产生反常好笑的滑稽快感、可怕好笑的怪诞快感。这样,作品就将所有类型的快感大餐都端给了观众,使自己的快感功能发挥到了极端。善上加善与乐上加乐的极善极乐特征,是这件钻石骷髅吸引无意注意的原因。

白花花的骨头与黑洞形成强烈反差,这种反生命的死亡形态是丑。骷髅的外介面上,镶着高品质的钻石,连黑暗可怕的眼洞里面,也有钻石闪闪发光,是作品优美。这件雕饰对骷髅形状的再现极为精确,是艺术的真。现实中并不存在铂金钻石质地的人类骨骼,是艺术虚构的假。它由价值连城的铂金与钻石制造,是一种善。这件饰品的恶、丑、优美、真、假、善带来的快感体验,使读者产生了浓厚兴趣与迷恋。

我们再来看另一件与骷髅相关的丑—优美式艺术。一幅美女头像与一幅头骨骷髅像对位重叠在一起。美女头像被撕扯下来三条,露出骷髅雪亮的头骨、漆黑的眼洞、白长的牙齿。

这两幅画,一幅是美女一幅是骷髅,生与死、善与恶、美与丑形成了鲜明的强烈对比。人生全程中,青春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与幼年比、与中老年比,都离死亡最远。现在将青春美女与腐朽骷髅反衬着对接在一起,因为极端陌生引起了读者感官的震撼。

骷髅作为鲜活美丽生命毁灭的结果是恶。女郎五官秀丽端庄,蓬发含蓄时尚,是人见人爱的青春优美。她的形貌已被破坏,在整体中夹杂着反优美的丑。年青女人面容以及骷髅形貌的准确客观再现是真。漂亮的头发下面露出了骷髅头骨,美丽的眼睛对应着死亡恐怖的黑洞,秀雅的鼻子上方是半个窟窿,下方是无唇、无舌、无颊的枯骨残牙。这虽然是两幅画,但它们重复着同时出现在视觉中时,我们更倾向于把它看成是同一个形象。这时,这个露出死亡之质的人物,不仅让人感到怪异好笑,还会让人在好笑之中觉得恐惧,她不仅很滑稽,而且还很怪诞。这个人物在现实中根本无法生存,是艺术虚构的假。作品的这些构成元素造成了多样的快感体验。

2.丑—崇高式艺术

这是脑瘫儿童早期教育广告。

画面上只有一支从盆景老树上剪下来的树枝,它虽然身形极度扭曲、满身节疤剪伤,与真正的铅笔笔杆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别,但它除了铅笔的笔尖与橡皮外,还有铅笔必须有的细长身量,与铅笔之间体现着百异一同的互换原则。

香烟、筷子、蚯蚓、手指等物与铅笔差别极大,但在身量细长这一点上与笔杆也是相同的,如果将它们与笔尖、橡皮一一对接起来,也会制造出各种诡异铅笔而产生强劲吸引力,这也是百异一同两物的互换。这一原则的具体运用,使怪枝铅笔成为极端陌生新异对象。

铅笔笔杆从头到尾歪七扭八、节节疤疤、伤痕累累,是天灾人祸折损摧灭造成的病态畸形之丑。无论是用铝质薄片固着的暗红色圆头橡皮,还是旋转铅笔刀削出来的圆锥笔头,都描画得极为精致雅丽,是典型的优美。人工制品笔尖、橡皮的优美与天然笔杆的丑恶对接的冲突中,显示出人类对自然降服的崇高。广告对树枝、铅笔尖、橡皮的再现形神兼备,是作品的真。这样歪扭的树枝在自然界虽容易找到,但作为铅笔笔杆却是一种艺术虚构之假。铅笔的怪模怪样既让人觉得反常好笑又让人觉得可怕好笑,有显著的滑稽特征和怪诞特征。怪枝铅笔的这些审美形态元素造成了多层面的快感体验。

3.丑—悲剧式艺术

这组摄影照片纪录了一个行为艺术家的表演过程。他在自己头部、脸部、颈部涂上泥浆,贴上极薄的纸,用画笔顺着自己头部中央到鼻梁嘴唇和下巴画下一条粗线。之后,依据这一线条用军刀上的开塞器在自己头上钻孔,用水果刀将自己头上脸上的皮肤割开,用斧头将下面的头骨砍开。最后,用流出的鲜血涂画头部、脸部和墙面。

这位艺术家用钢铁工具摧残加工自己的肉体,将钻脑、割皮、砍骨全过程慢慢地做出来公开展示,给自己和观看者造成极大的肉体伤害与精神痛苦,是恶。受趋利避害本能驱动,人总是使用利器攻击别人,被害者总会反抗或逃跑。这位艺术家作为被害主体,却采取了欢迎和帮凶的态度,这也是恶。由于恶上加恶,表演就将恶的恐怖震撼功能发挥到了极点,这是这个表演成为新异变化的原因。

行为艺术家在自己头上、脸上涂泥浆、开血口、抹鲜血,是肮脏恐怖的丑。生存是人类的神圣权力,正义的健康身体遭到无情创伤是悲剧。画面中出现的都是实物实景摄影,对人与事的客观准确再现是作品的真。艺术家对自己的肉体作深度的自创自残时,虽然会有生理疼痛,但在他的脸上读到的却是平静、自豪、享受,是献身艺术视死如归的崇高。表演为观众带来了强刺激。

4.丑—滑稽式艺术

这是一则咖啡广告,一个上班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头顶上的头发被剪掉了一大片,露出雪白的头皮。头皮上留下的短发,雕画着一张浓眉大眼、黑胡须戴眼镜的面孔。

头发可以通过特殊技巧理雕成各种形象,如摩托罗拉的广告将女模特的头发剪成“M”字形刘海。本作是在头皮上雕画人的眉毛、眼睛、嘴巴、胡须、头发等。不过将头发当媒材塑雕事物较为常见,此作强劲的吸引力主要来源于它对头顶与脸面对接技巧的运用。

人的身高到了中等以上,周围的人就很难看清他头顶上的情况,尽管总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中,却是被看的盲区,因而对头发的雕塑造型都围绕在头部的周围进行,极少安置在头顶。同时,虽然脸离头顶极近,而且两者都是圆的,却从来没有人想到人脸会长到头顶上。因而两者有一种物距最近、心距最远的关系。当有人将头顶上的头发雕塑成人脸,造成人脸与头顶头皮的互换对接时,必然会因为极端罕有陌生惹人耳目。不过,这只是头发理剪雕塑出来的漫画式写意的脸,只能依靠滑稽好笑产生趣味吸引。如果是将人脸与头皮按照相写实的逼真方式实施对接,对象就会因为现实般的头顶脸而产生震撼吸引。头发人脸与头顶实施对接,使这件作品成为极端罕有陌生的新异对象。

这个人乌发浓密,相貌标致俊朗,衣饰雪白干净,是让人愉快的优美。可白光光的头皮上露出一个难看的人脸,整体上是混乱的反优美的丑。广告利用头发之黑与头皮之白的反差,在头顶上画出一张眉目清晰的脸,并若有其事地戴眼镜望着一个咖啡品牌,是好笑有趣的滑稽。

此摄影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只对人的相貌、身体、发型以及周围的用具进行客观展示,是画中真。头顶上长着脸面的人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是理发师按照广告创意剪理描绘出来的天才之假。这个白领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而他头皮上的人脸却对咖啡喜出望外,这是在告诉受众这种咖啡能消除疲劳,带来十足活力,这些信息是对人有用有益的善。这件广告构成元素的优美、丑、滑稽、假、善是读者快感体验的源泉。

文学中的丑—滑稽式艺术,典型的有拉伯雷在《巨人传》中对高康大擦屁股的描写,他说:

我擦屁股用过头巾、枕头、拖鞋、背包、筐子—筐子擦起来可不舒服—后来还用过帽子。……我还用过母鸡、公鸡、小鸡、小牛皮、兔子、鸽子、鸬鹚、律师的公文皮包、风帽、头巾、打猎的假鸟。但是,总的看来,我可以说,并且也坚持这个意见,那就是:所有擦屁股的东西,什么也比不上一只绒毛丰满的小鹅,不过拿它的时候,须要把它的头弯在两条腿当中。我以名誉担保,你完全可以相信。因为肛门会感受到一种非凡的快感,既有绒毛的柔软,又有小鹅身上的温暖,热气可以直入大肠和小肠,上贯心脏和大脑。

围绕在人类身边的各种事物,都与人的需要有特定的供求关系,打乱既有的供求关系反配对象,比如用铡草的铡刀剃胡须,用舀饭的勺子挖鼻孔等,对象就会在反常中产生罕有陌生感。

头巾、枕头、拖鞋、帽子是人用来穿戴的,皮包、背包是人用来装物品的,鸡、兔、鸽、鹅等是人养育食用的,高康大打乱这些特定的供求关系,用它们来擦屁股,也就在破坏正常的过程中制造出极端的新异性。对物品功能的反位错用原则,是高康大的擦屁股的描写成为新异变化的原因。

巨人孩子用卧具、衣物擦屁股,当这些美好的东西被夹在裆间揉成一团,弄得到处是屎时,就成为混乱肮脏的丑。巨人孩子用呱呱乱叫乱跳的动物来擦屁股,是极其反常好笑的滑稽。小巨人擦屁股所用之物都是不该用之物,对它们的破坏是恶。高康大列举的擦拉屎屁股所用的东西,皆为现实的真。可他用动物和筐子擦屁股,现实中不可能出现,是艺术虚构的假。小说的这些构成元素为读者带来大量的快感体验。

5.丑—怪诞式艺术

这是一件实物艺术。女人的长发与动物的肠子缠绕在一起,并被摆放在淡黄色的刨花板上。

小肠中满是食物与水,带着血腥的鲜活,显然是刚刚从动物的腹腔中摘取出来的。女人金黄色的头发缠绕成圆弧状,非常的典雅、华贵、美丽。

人的头发长在身体顶端,为人美容、遮阳、保暖。肠子是动物肚子里消化食物、吸收营养的器官,被拉扯出肚皮很快就会衰败死亡。因此,头发与肠子不仅隔着腹腔从来不会自己相遇而物距最远,还因隔着生死谁也不会想到两者能够相遇而心距也最远。物距最远、心距最远两物相遇的构成方式,使这件金发兽肠缠绕成的作品成为极端新异震撼对象。

长发均匀整齐,丝丝缕缕流畅,“S”形弧线金光闪耀是优美。头发、肠子上的鲜血,湿淋淋的粘液,木板上沾染的大片的血污,使画面整体呈现出破碎的秀雅,肮脏的美丽,恶心的华贵,是真正的反优美之丑。这些肠子是宰杀动物剖腹取出来的,是恐怖的恶。女人珍爱的金色长发与血腥肮脏的动物屎肠缠结在一起,人们在好笑恐怖的同时,会感受到对象的滑稽与怪诞。摄影对动物的肠子与女人金发的客观再现是作品的真。作品的丑、滑稽、怪诞、真、优美,造成了诸多的快感体验。

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描写的严监生死不咽气情景,也因形态的丑与怪诞而著名:

严监生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根指头……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那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眼睁的溜圆,把头又狠狠摇了几摇,越发指得紧了……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

一般而言,一个人除非有重大的事情没有办完,否则不会出现垂死不咽气的情况。在正常的人事中,重要的结果都有重要的原因来引发,原因与结果总是相称的。严监生痰堵气道已三天不会说话,却迟迟不肯咽气,引起这个重大结果的原因,却是灯盏里点了两根灯草费了油。犹如大山分娩生出一只小耗子,情人节男友没有送花就去跳楼一样,结果之大与原因之小造成的巨大反差,使这个描写成为新异变化。

严监生喉咙里哗啦哗啦地响,不能说话,伸出两根手指不肯咽气,眼睛急得溜圆狠劲摇头,这些行为都是背反青春生命的老、病、死之丑。他连拖三天不肯咽气的原因,是因为灯盏里多了一根灯,是无聊好笑的滑稽。这个省油之人在濒死的痛苦中多煎熬了三天,让人在好笑的同时又感到害怕是怪诞。在中国古代,像严监生这样能念起书、娶得起小老婆的人,家中应该比较富裕,为节省灯油就死不咽气确实有些夸张,是文中的假。

不过古代勤俭持家者大有人在,该花之钱肯定要花,该省之钱一定得省,严监生为费油之灯不肯咽气绝非作秀表演,他的信念的确如此。我国历史上省油灯技术延续不断地改进提高,就是这种信念普遍存在的确证。同电视剧《雍正王朝》中雍正皇帝吃完饭冲水喝菜底一样,都是对现实的客观反映,是艺术之真。文中的节俭之心,如果不是后代评家的讽刺挖苦,说不定会对农耕社会节俭美德的传承起到良好作用,学校读书的灯会亮一点,抢眼的景观灯会关掉一些。节俭再节俭,这是这个描写留给人间的观念之善。这一描写为读者带来说不完道不尽的快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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