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暮春时节的春雨没有初春时,“春雨贵如油”的欣喜,反倒因发芽的秧谷急着下泥、营养坨里的棉花苗也需移栽、弯着腰的菜籽再不收便要发霉了。这雨一场接一场,不由得焦虑起来。
梦凡也因出行不便而焦燥。沐阳可不这么想,他甚至想天天下雨,那样梦凡才不会抗拒,他早早地跑到她家里等她,然后驮着她一起去学校。虽然梦凡在后面撑着伞,沐阳的衣服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雨打湿。面对梦凡的愧疚,每次他都装作若无其事。
这天下午,雨终于住停了。梦凡下午只有一节课,她想趁这机会,早点回去看看只有几天就要结婚的志云。
“沐阳,我今天就不麻烦你送我了。”说完转身就走,那把乌黑发亮在脑后扎成马尾的头发一甩一甩的。
好半天沐阳才反应过来,“梦凡,你骑我的车去。”
“不了,我又胖了不少,趁这机会走走路、减减肥。”梦凡头也没回。
“这丫头记仇了呢。”那天,梦凡总说沐阳的车有些高,硬要沐阳骑自己的女式车。上堤后,梦凡照例往自行车后座纵身一跃。谁知,后座的衣架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它“叭嗒”一下骨折了,而且折的还是“大腿骨”。梦凡很不幸摔在地上,爬起来时一身衣服和泥带水的。沐阳怕她不好意思,只好陪笑着:“这车也太不牢固了,我家梦凡实在不胖啊,只是稍微有些圆润而已,用得着罢工吗?它太不厚道了,就算罢工也得提前吱一声啊。”
沐阳以为这玩笑话就如同那天的风雨已无影无踪,谁知,梦凡还记得很牢。
梦凡没想这么多,自顾自的往校门外走。
不巧出门又遇见从联校过来的王尚文。梦凡未作停留,只是朝他微笑着点了下头。
“好巧啊,江老师。下午没课了?”王尚文可不希望梦凡每次遇到他都只是象征性的笑笑。
“嗯!”梦凡不想和他有过多交接。
“这是要回去?”王尚文有些不满意梦凡对他的这种明显的疏离。
“嗯!”
“走路回去?”
“嗯!”梦凡有些不耐烦,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等我一下,我送你”王尚文怎么会放弃这种机会。
“不用,我想走走。”梦凡还是马尾巴一甩一甩地往前走。
王尚文可没那么好打发,见梦凡走远,他也不生气。他跑到派出所借出他们新买的,说是用来执勤的却被所长藏得缝隙都看不见的摩托车,很快赶上梦凡。
“江老师,上来,这可比自行车快多了。”跨坐在摩托车上的王尚文有些得意。
“不麻烦你了,王场长,你先走吧。”梦凡以为王尚文又去王凯家。
王尚文看着梦凡故作镇定的背影,喊道:“我特意来送你的。你怕我?”
梦凡见他如此说,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习惯而已,怕?不至于。难道你认为你很可怕?哦,也是的,你大小也是政府官员,我们这等小民是应该怕你的。”
王尚文假装没听见梦凡言语间的嘲讽,“你上来,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秘密?你的秘密关我什么事,你还是请回吧。”大堤上来来往往行人好奇地目光让梦凡有些不适应,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
王尚文不觉得那些好事的路人对他有什么影响,顶多私语几句,借他们一个胆也不敢造谣生事,就算真有什么谣言,那只会有一个用途,为他现在所要做的事推波助斓,“梦凡,上来吧。你看这么多人看着你拒绝我,让我好没面子……”
“这又跟你的面子何关?他们顶多认为我不识抬举。”梦凡见旁边的人经过他们时故意放慢脚步,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让她心中有些窝火。
王尚文见梦凡执意不肯上来,关掉车子的油门,跳下车,把车子停好,几步赶上梦凡,拽住梦凡的手,“江老师,我没得罪你吧?犯得着说话这么冲?你跟我来,我还真有话跟你说。”边说边拖着梦凡往停摩托车的地方走。
梦凡挣扎着想把手从王尚文的手中挣脱出来,无奈,看着没几两劲的王尚文手劲还挺大,像一道铁箍。梦凡板着脸对王尚文大喊:“你放开我。”
“你让我送你,我就放开你。”梦凡的挣扎并没有让王尚文有所退却,他反而略带鄙气的举起梦凡的手,慢慢地靠近他的唇边。
梦凡一副小脸涨得通红,她千想万想,没想到王尚文在大庭广众之下会做出如此轻佻的举动,急得没法,想到这里离浮桥不远,自己可以在过浮桥时另想他法,只好暂时妥协:“好,好,你先放了我。我搭你的车还不行吗?”
旁边几个围观的人见梦凡妥协,“哦哟!”一声散开。以为多大的事呢,原来就是搭不搭车的事,还搞得我们浪费时间等着看戏。
过浮桥时,梦凡趁王尚文骑车走向往南堤方向的斜坡时,她疾步奔向北堤。
此刻的梦凡在王尚文眼中,仿似被猫锁定了的老鼠。猫在它的领地里踱着方步,悠闲地看着自作聪明的正处逃跑的老鼠,而老鼠不自知偏偏还在为自己暂时的躲避成功而沾沾自喜。
梦凡还没跑到北堤拐角处废弃的小屋前,摩托车的轰鸣便在梦凡身后“轰隆隆”地响起。
“上来。”王尚文一副耐心耗尽的样子对着梦凡吼。
因摩托车的声音太响,梦凡没在意王尚文的故作威严,见他骑着车逼近,往大堤靠居民区这边跑。
“梦凡,你跑什么跑,我又不吃人。”王尚文见梦凡惊慌失措的乱窜着,这妹子防备心也太强了吧,大白天的我未必会吃了你?
梦凡可不管在大堤上靠着摩托车抽烟的王尚文心中想什么,她只想着逃离、逃离。一着急,没看到脚下有根没来得及发芽的大草根,被它绊得摔倒、骨碌着滚下堤。
王尚文在梦凡往下倒时急得站直身子,下意识的伸着手,随后见梦凡骨碌碌地往堤脚下滚,傻眼了,老半天才回过神往堤下冲。
“梦凡,你没事吧?”因下堤速度太快,他经过梦凡身边时没收住脚。往前跑了几步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扭过来问趴在草堆边的梦凡。
梦凡这会儿还晕乎乎的,见旁边一小堆草拦住自己的去路,暗道:“好险,如果没有这堆草,还不知会滚到哪儿去。”正准备爬起来,见王尚文急冲冲地跑过来,大叫:“你别过来,站在那里,别过来。”边说边胡乱的挥动着双手。
王尚文见梦凡头上沾着草屑,兀自张牙舞爪着,这人没摔坏脑壳吧。这样紧张,别人还以为我对她做了什么,“梦凡,你没受刺激吧?激动成这样?怎么嫌刚才在浮桥那边看热闹的不多,想在这里补上?”
“你站在那里就行,不要再过来了,否则,否则……”梦凡爬起来抽出一把稻草恶狠狠地对王尚文说。
王尚文看她那样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举起双手连声说,“好、好、好,我站在这里,你慢慢来,别激动……”
其实,如果王尚文知道梦凡差点被谭文才非礼的事就不会笑出声了。这只是梦凡潜意识做出的自我保护反应。
梦凡见他真的站在那儿没动,便放下心来,扔掉稻草,撒开腿往外狂奔。
王尚文见她沿着间堤奔跑着,放声高喊:“江梦凡,你慢点,别又摔……你看、你看,说了让你慢点,又摔倒了吧。我就不理解,你怎么就这么怕我,或者说你怎么这么没安全感?”他一个人说了半天,难得梦凡这次没让他站在原地不动,等他走近时,发现梦凡红着脸坐在那里喘着粗气,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他以为她不好意思,便伸出手想把她扯起来,梦凡理都不理,只是呆坐着。
“梦凡,起来,我送你回去,闹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来……”王尚文又伸出手。
梦凡红着脸看了他一眼,转瞬又看向别处,“你先回场部吧,我坐一会儿后自己回去。”
“我说你矫不矫情,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只想送你回家。”王尚文这下真的有些恼火。
“我没让你王大场长送吧?”
“是我自讨没趣行了吧?梦凡,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有那么一点喜欢你,就你这脾气,就你这忘恩负义的秉性,我、我……”王尚文“我”了半天后,说不出一个词,只能恨恨的转头就往大堤上走。
“十六岁攀花花正开,好比红日出山来。红日出山个个喜,打起粉来插起花,不晓得爱死好多后生家。”梦凡呆呆的站在原地,她甚至都没想过要看一下驱车狂奔的王尚文,等谢癲子经过时,恍若初醒般紧跟着他慢慢地往回走,一点也不似往常那样嫌弃他身上那股隔老远就可以闻到的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