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子殿下登基以来,采纳良策,斩杀佞臣,奸猾宦官之徒,肃清朝中藏污纳垢之辈,礼贤下士,广开言路,受到朝中大臣的一致好评。
荣升帝师的林焘这段时间受到太多恭维,让他避之不及。自己的府邸躲着走,避开前去送礼的官员,专往大学士府赶着凑。那段压抑的日子里,方玄堂是除他之外,出力最多之人,两人一来二往的,竟成了惺惺相惜的知己好友。
大学士府。
林焘不用通传就径直入内,直往方玄堂的书房而去,而下人也没有阻难的意思,似乎早习以为常,看见来人,只恭敬地弯腰行礼,叫声“太傅”,便各忙各的,再无多余动作。
书房内,方玄堂正手执黑棋,思索位置,忽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一看,立马笑容满面,眼中充满揶揄之色,笑着说道:“堂堂帝师竟然落魄至此,有家不得回,还要出门避难。”
“无妨,等他们的热乎劲过去就好了。”林焘毫不在意方玄堂的‘冷嘲热讽’,神色淡淡的走至案旁一边的椅子坐下,盯着案上的棋盘布局瞧了一阵,才执起白棋,轻轻落子。
“确定?”方玄堂诧异的睨他一眼,不确定的问道。
“落子无悔。”林焘从容说道。
一盘下来,方玄堂以一子败北,但却心服口服。“义远兄棋艺高超实在令戒之佩服的五体投地,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呐!”
“戒之客气,不是某棋艺高超,实乃戒之思虑过多。都说人生如棋,棋如人生,若一直举棋不定,便会错失最好良机。人生一世,本就岁月匆匆,何不潇洒自在,快意人生。”林焘靠椅背而坐,姿态轻松,语言随和。
“古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言,今日听了义远兄的一席话,却有如醍醐灌顶,让某茅塞顿开,受教。”方玄堂离椅,郑重其事的对着林焘施以一礼,以示感谢。
“戒之客气。”
“对了,义远兄,你来此避难岂不是要嫂夫人替你受罪了。”
“她前几日带着犬子去临安寺祈福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
“哈哈,莫非你早已猜到,所以让嫂夫人提前离开?”
面对方玄堂的打趣,林焘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林家三代单传,子嗣因缘太过薄弱,她去临安寺是想为林家多开枝散叶,事情只是凑巧,倒也省去了麻烦。只是对我这不信佛之人,就不知佛祖是否愿意照顾一二。”想到夫人此去祈福的目的,林焘颇为无奈,但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只能由她去。思及此,抬眸看向对面而坐的方玄堂,却发现他同刚才的自己一样,神游天外,眉头偶尔皱皱,一筹莫展的样子。“戒之可是有心事?”
“前几日家父来信,家中出了点事。”方玄堂点点头,继而眉头皱的更紧,望着林焘,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林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才听到方玄堂低沉的声音传来:“可能要辞官回乡。”
“决定了?”
“嗯。”
“不后悔?”
“.....不。”
“嗯,那就好,到时给你送行。”
“好。”方玄堂释怀的笑笑,顿觉这几天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烦忧烟消云散,只剩轻松。随即转身对侍立在旁的方管家说道:“方淮,去我屋里,把中间抽屉里的紫檀木盒拿来,你知道的。”
“是,大人。”方管家心中震惊,略带深意地看了自家大人一眼,旋即垂眸称是,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个由深色锦布包裹着的东西进入书房,走到方玄堂跟前站定,微躬着身子,递出所捧之物。“大人。
方玄堂接过此物置于桌子上,打开锦布,便现出一个雕刻极为精美与华丽的紫檀木盒,拿起此盒,递到对面林焘的跟前。“义远兄,打开看看。”
“这是何意?”林焘默不作声的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皱起了眉头,抬头询问。此玉一看便知是极品玉种,非常难得,而且这不是谁家有钱就可以买到手的珍宝。从包装用的锦布,盛玉的紫檀盒子,再到玉的自身价值,林焘不会蠢得以为方玄堂拿出来只是让他纯粹观赏,若没猜错,应该是家传之物,那他拿出来是为了什么?
“不瞒义远兄,此物是我方家的传世之宝,从不外泄。今日将此物拿出让义远兄一观,实乃结亲之愿,还望义远兄莫要拒绝。”方玄堂腆着脸,讪讪说道。
“结亲?戒之知道我家中只有一子,而你目前也只一子,这要如何结亲?真是荒唐至极。”林焘对于方玄堂所说之话,颇为不解。
“义远兄误会了,某的意思是若嫂夫人再得一个孩儿,若为女孩,便以此作为定情信物,待长大后迎娶过门。”方玄堂赶紧解说道。
“那还是男孩又当如何?”林焘一听这话,满心满眼不赞同。
“那就祈祷我夫人可以生得一女。”
“不妥,这未知因素太多,谁也保不准会怎样。再说,这是你方家世代相传的宝物,怎可随便赠予别人?戒之,你糊涂了。”
“这辈不成,那下辈也可以啊,我就不信事情会如此赶巧,再退一步说,若真没有结亲的缘分,某也认了,权当留个念想。”
“此物太过贵重,还是不要随便赠送的好。”想到方才的谈话,林焘知道过不了多久,方玄堂便会辞官归故里,对于这个知己朋友要离开,他很不舍。
“此玉大有玄机,义远兄请看。”方玄堂看着神情有所松动的林焘,赶忙乘热打铁,乘胜追击。
方玄堂拿起盒中的玉,双手各扣两面,林焘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中间那块花朵形状的玉完好无损的被分了出来,与镂空外接的玉各自成为一体,丝毫不显突兀。若不是见过之前此玉完整的样子,很难不把它们当做两块玉对待。
“这......”饶是见多识广的林焘,也被这玉精心的设计所惊住,心中的震撼难以表达。
“此玉名为知颜,是我祖先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它是由中间的雕花与外围的镂空图案衔接而成,但又可进行拆卸,自成一体。”方玄堂解说道。
“好精妙的设计!”林焘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义远兄,这个雕花给你,希望我们以后可以成为亲家,哪怕成不了亲家,留个念想也好。”方玄堂将桌上花朵形状的玉递给林焘,开心的说道。
“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好再拒绝,林焘干脆点头,小心翼翼的收好那小块花朵状羊脂玉。
临安寺。
这里地处京城千里之外,道路虽远,但却是京中夫人小姐经常来祈福之地,不为别的,只因在这里祈福的愿望多数都能如愿。
从京中坐车到这里,需要四天的时间,而且还不能直接驾马车上去。临安寺坐落在一座小山峰顶处,虽然这山峰不高,但是异常陡峭,而且道路狭窄难容马车通行。不过听地方人说,这是佛祖对求愿之人的考验,心诚则灵,能一路保持着虔诚之心,不畏艰难险阻、勇敢前进,那便是一颗诚心,而这人所求的愿望也基本会灵验。
上得山来,临安寺的全貌便显露无疑,根本没有传说当中的那样神秘,就是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寺庙,而且这寺庙也不是很大,倒是因为年代看着久远一些,透着古意。但是和京中那些金碧辉煌,宽阔高耸的寺庙相比,就显得小气穷酸了许多,就好比叫花子和富家子弟的相较,不仅差在衣帽品相,更多的是少了一种对世事和自身的认知态度,无意间这寺庙在人的心中便会矮上一节。
林氏与儿子林天佑以及随行家眷被分别安排在寺庙的客房中休息,但林氏求子心切,不顾这几日的疲劳,稍稍洗漱整理后便带着林天佑去了前堂,焚香祷告,聆听圣经,愿佛祖保佑。
一连几天,还是个孩子的林天佑便有些受不了,而且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顿却必须跟着僧众一样吃的清清淡淡,连一丝肉腥味都闻不到,一两顿还会觉得新鲜,可吃的久了,便再也吃不下,于是便打算去这山野打打牙祭。趁着自己的娘亲在聆听圣经的机会,借着尿遁逃了出来,叫上几个随从一起朝着寺庙的后山处走去。
这后山倒是与前山不同,虽然林木繁多,但道路却相当平坦,而且听声音可以知道这林中的动物必定不少。林天佑心下十分高兴,一路率先跑在前面,随从只好在后面紧紧相跟,以免走散。
又行了一刻钟的路程,一条小溪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河水湍湍流淌,河底游得欢快的鱼儿清晰可见。林天佑一高兴,跳进溪中,朝着还在陆上的随从大喊道:“咱们今天逮鱼儿吃!”
“好。”众随从高兴地附和着,也纷纷跳了下去。没办法,他们都是俗人,很难做到六根清净、不沾杀念只吃素食。
“那比比看谁抓得多。”林天佑嘻嘻一笑,见众人纷纷点头应道,赶忙低下头睁大眼睛寻找,看哪里的鱼儿比较多。
“我抓到一条了!”
“我也抓到了!”
已经有两个随从摸到鱼儿了,林天佑心下一急,朝着前方又近了几步,见这里有许多芦苇荡,知道鱼儿喜欢捉迷藏,多半都在这里,于是便俯下身开始摸鱼,倒还真是让他猜对了,一连摸了三条。林天佑心中很是得意,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又开始摸鱼,咦?这鱼儿好大呀!他使劲拽了拽,发现自己力气太小,根本拽不动,于是便转头朝着身后大喊:“诶,我在这摸到一条大鱼,你们快过来帮我。”
“好嘞!来了。”还摸鱼摸得兴奋的众人一听他们家少爷抓到一条大的,顿时激动万分,纷纷跑过来帮忙。
顺着林天佑的手抓去,大家还真的感觉到带了一条大鱼,可等拽上来一看,却都吓得脸色发白。这哪是一条鱼啊,这明明是一个人!
“啊!”林天佑本还十分高兴的凑过去想瞧一瞧自己抓到的鱼,可看清那是一个泡的四肢发胀的人,顿时吓得跌倒在溪中。
其他几个随从也白了脸,不过却没有这样惊慌失措,一随从眼疾手快的将林天佑从溪中拉起,望着他问道:“少爷,您看怎么办?”
“那,那人死了没?”林天佑虽然惊慌,但也是相当理智的,白着脸问道。
一个胆大一些的随从小心翼翼的探手到那人鼻息下,一试。“少爷,还有呼吸。”
“那,那先把他捞上岸去。”
“是。”
一众随从将那人埋在水中的身子缓缓拉了上来,这才看清这人的身上用绳子拴着几块大石头,怪不得这人是沉在水里的,而且还那么重,原来是这原因。“少爷,你看,不知道是谁这样狠毒,将这人的手脚筋都挑断了,还要在他的身上绑上石头。”
“估计是得罪了什么人。”林天佑审视的望着那面目紧闭之人,爹爹曾说过,观面相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命宫。凡命宫圆满如镜者,便表示这人天性强健,智能聪明,多福长寿;但若这人的命宫有抑郁纹理穿叉,则表示此人身怀悲观,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且不能长寿。但观这人,天庭饱满宽厚,可见是个正直有福之人,可此时他的印堂却有青黑暗晦之色,可见是灾祸降临之兆。
“少爷,现在怎么办?”众人将人捞了上来,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人的情况很不好,随时有一命呜呼的可能。
“我娘亲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还是在这祈愿灵验的临安寺,我们自是要救人,只是他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林天佑思索良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救下这人。“将人抬回寺庙。”
“是。”
直到夕阳西下,林焘在学士府用完晚膳才起身离开,踱步缓缓向自己府邸走去。刚走到门口不远处,便看见有人急匆匆冲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管家,还不待林焘说话,管家便抢先开口说道:“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和公子正等着您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林焘悠闲的心因为管家的话瞬间紧绷,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疾步跨进院内向着堂内奔驰而去。夫人信佛,且这次又是为林家求子嗣,若没发生意外之事,断不会做得罪佛祖的事。
“老爷不必忧心,夫人与公子一切安好,只是......只是......”管家知道老爷担心夫人与公子的安危,赶忙出声解释,亦步亦趋紧跟林焘步伐,只是一想到那件事,便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只是什么?有什么话便直接道来,何必吞吞吐吐的。”疾步前行的林焘听到夫人与公子无碍,脚步一顿后,便暂缓了脚步,只是后半句话让林焘刚松下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在了一起。
“夫人和公子,救了个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