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顾名思义就是记述侠客义士以武行侠的小说。从此定义来讲,“武”与“侠”是武侠小说不可或缺的两个最基本的要素。武侠小说作为典型的通俗文学和平民文学,长期以来也主要是靠“武”与“侠”来迎合大众的审美需求,赢得广泛的读者群的。
先来说说武侠中的“武”,它绝不是那种市井里的打架斗殴,也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习武者之间的拼争搏杀,它不仅有武打场面,还包括武学原理、武德理念、武术技艺及武功秘籍、机关阵法等丰富的内容,并连带着历史、地理、民俗、医药等诸多知识,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自古以来我们普通百姓就对自己民族这种高深而神奇的传统武技充满着好奇、喜爱、迷恋甚至崇拜之情。武侠的“武”,满足的不光是人类普遍存在的寻求刺激的暴力欲,更是潜于我们民众深层的尚武心理。
武侠小说中的“侠”则包含了忠诚守信、勇敢刚直、大公无私、怜悯弱小、乐善好施、爱惜名节、重义轻生、抑恶扬善、扶危济困、替天行道等令国人一直崇尚的美好品德节操,而随着时代的进步,武侠的“侠”又发展至除暴君、安黎庶、保家卫国、促进民族和解等更高的境界,即金庸所说的那句名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武侠小说中弘扬的这些积极向上、引人为善的思想观念及描绘的那些抑强扶弱、行侠仗义的人和事,怎能不受到渴望公正、自由、仁爱、和谐的普通民众的由衷欢迎呢?从某种意义上讲,武侠小说已成为我们民族优秀精神品质的一个重要文学载体。
所以“武”与“侠”既是武侠小说区别于其他文学作品的最主要特色,更是其深受读者喜爱的重要因素。因此既没有武又没有侠的小说,即便写得再好,也难以归入武侠之列。金庸的《鹿鼎记》由于写武不足又充满了对侠的质疑,而被一些评论者讥为“四不像”的作品。虽然该书的思想与社会内涵极深,艺术上也甚为精湛,但只能算作是金庸自己登峰造极的小说,而非他最好的武侠小说。至于当下的某些满天神怪乱飞、只为宣泄个人欲望或追逐时尚的无武无侠之作,更是“拉大旗作虎皮”、“挂羊头卖狗肉”的欺世赝品了。
再有笔者以为“武”与“侠”作为武侠小说核心中的核心,二者的地位同等重要,不宜有所偏废。一个人如果不是为了行侠而使用武力,那么轻则是好勇斗狠、任性施暴,重则便是恃强凌弱、胡作非为。而像清末《施公案》之类的公案武侠,由于丧失了基本的侠义,更是堕落为替朝廷鹰犬、江湖败类树碑立传的腐臭劣作。即便在道德上未出偏差,可没有“侠”只一味表现“武”的作品,又与武术宣传品有何区别呢?一部武侠小说主题意义之高下,往往就是看其对侠义精神理解、展现得如何。
梁羽生认为在武侠小说中“侠是灵魂,武是躯壳;侠是目的,武是达成侠的手段”。这一观点是非常正确的。但他接下来讲的“与其有武无侠,毋宁有侠无武”,笔者就觉得走向另一个极端了。的确“没有武功的寻常人也可以成为侠”,可人若想做侠义事总要有所倚仗吧,或权势、或财富、或技能。靠权势行侠义的多是清官,靠财富行侠义的该叫慈善家,而靠笔墨、医术等技能行侠义的则为高士、名医之流,只有靠高强武艺行侠义的方可被称作武侠。倘若真的没了“武”,武侠小说还不像孔庆东说的那样变为“雷锋的故事”了。
梁羽生虽未在作品中放弃写武,但也因其“重侠轻武”的思想使他的“武”贴上了色彩浓重的道德标签,成了“侠”的奴隶。他笔下侠义英雄与反面人物的武功是泾渭分明的。正派功夫皆根基稳健、循序而成,既可克敌制胜,又宜修养身心;邪派武功则都易速成,且歹毒霸道,不过多会走火入魔,最终是害人害己。由此梁创造的武功技法虽众,却公式化、模式化极强,显得单调雷同,读多了便觉索然寡味。
所以,凡是武侠小说,在认真表现“侠”的同时也一定要用心写好“武”。至于是像郑证因那般写实,还是像金庸那般唯美,抑或像古龙那般虚化,便要看作者的个人趣味、武学修养、想象能力和文笔功底了。
然而仅有“武”和“侠”,武侠小说似乎还是缺了些什么。那就是人间气味。这也正是传统武侠最大的弊端。因为它只注重描述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之类的外在故事,而书里的侠客也大多被刻画为道德完美的超人或救世主,没有表现更丰富的人情和更深刻的人性,因而它被新文学的评论家批斥为:只能让平民百姓在“白日梦”里出几口“不平之气”,而不能使他们明白什么是“人”。
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中国的文学中人文主义味道日趋浓厚,武侠作家们也在新思想的冲击下开始关注人情、关注人性,在小说中大量添加了情感因素,并让各类女性角色进入了一向被视为专属男人世界的江湖。自王度庐开创“悲剧侠情派”武侠以来,男女情爱内容在武侠小说中的比例更是以几何级数激增。到了港台新派武侠时期,“情”已经与“武”、“侠”鼎足而立,合为武侠小说的三大支柱了。
许多武侠作家都将这个“情”仅限于爱情,更有人误以为新武侠中如果不写爱情就难以成功,其实这是一种很狭隘的认识。比如古龙的作品就疏于爱情,而他擅长写的江湖兄弟间的友情,同样能达到感人至深的效果。
武侠之“情”应是非常宽泛的,除了爱情和友情,还应包括恩情、亲情、手足情、师徒情、思乡情、爱国情等。这些情感多是我们生活中通常能感受到的。此外还有些情感可算是武侠作品的特色了,譬如陌路之情。因为行侠仗义者往往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他与被救助者大多非亲非故,相互间原本无任何情感关系,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鲁达为素不相识的金家父女而拳打镇关西。而这种陌路之情其实也就是博爱之情,它是与侠义之心密切联系的,是侠士们最高尚、最为人赞颂的一种美好情感。
正因为有了如此丰富的“情”,武侠世界才真正充满了人间的气息,才显得更加活色生香、绚丽多彩,也就更为现代读者所钟爱了。
如果将武侠小说比喻成一件瓷器,那“侠”就是瓷胎,“武”就是釉子,“情”则是彩料。胎体离了釉子只能烧成陶器,釉子离了瓷胎便失去了依附,而仅用瓷胎和釉子虽也可以做出普通的瓷器,但只有加上了彩料,才能制成更为精美珍贵的青花瓷或珐琅彩。
使“情”成为武侠的一大要素,应该说是新派武侠小说最突出的成就之一。但应注意的是,如今武侠中“情”的成分越发加重,大有超越“武”、“侠”之势。个别新式作家甚至只是假借了一个武侠小说的“外壳”,彻底撇开了“武”与“侠”而专门写“情”(且多是只写爱情)。这样的主儿不如去写言情小说算了。
由于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无拘无束的网络文学现已大行其道,武侠的创作也愈发随心所欲,神魔灵异、玄幻修真、时空错乱、都市狂想等内容可任意掺入其中,伴之而来的是纯散文化、后现代、内心化、游戏化等变幻多端、稀奇古怪的写作手法,真是令人眼花缭乱。但凡事都有个根本,万变不能离其宗,“武、侠、情”这武侠小说的三大核心要素无论如何是不可丢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