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一眼后，龙牙在红旗松开手的同时立即跳了起来，蹿上了他的肩头。
潜行触发的细微动静，像是夜幕下冰雪消融的沙沙声，龙牙从头部开始变色，一分分融入黑暗，长尾悄然缠上红旗的头颈，尾端尖锐之极的骨刺有意无意贴着喉咙划过。
红旗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个小动作，龙牙同样没有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异样神色。
“我跟你说话，别的肉人听不见的。”龙牙狞笑的声音就像在咀嚼着什么，“那小妞该不是知道我饿了吧？”
“是不是那老头饿了？”红旗冷冷地还了句。
龙牙立即闭嘴。
门被打开，丽莎站在外面，披着件单衣，几缕长发散在胸前。
“什么事？”红旗心不在焉地问。
颈部冰冷的触感已经消失，肩膀上也变轻了，也不知那家伙是潜去了别的地方，还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感应不到。从天坑出来直到今天，也亏它连马脚都没怎么露过。
“对不起啊，这么晚把你吵醒，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丽莎绞着手指，脸蛋涨得通红。
“哦，你说吧。”红旗站在门口，压根没有要请她进来的意思。
下天坑的几个游骑不是傻子，却连背后捅刀都等不及就直接火并，就算兽装让他们觉得价值再大，也不至于连这点最起码的头脑都没有。而自己最近也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对上哥萨克人那晚，居然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如果这些都跟它有关，那目的是什么？
“请你……请你明天就离开这里。”丽莎接下来的话让红旗吃了一惊，不由得回过神。“我不能说为什么，一定要记得，天一亮就走！”女孩眼中有着乞求之色。
红旗苦笑，答不上话来。龙牙却在耳边发出一声冷笑：“走？那老东西费了这么大的劲，会让你随随便便的走？”
这段时间盖特曼不动声色的铺垫让红旗逐渐融入哥萨克人的生活，并透过他们的信仰，接触到部分讯息。那些捧大皮袋喝酒的汉子从未来找过麻烦，喝得再多也不过瞪一瞪眼了事。敌意是始终存在的，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红旗知道这跟盖特曼的命令有关，而另一方面的原因却很微妙。
没人会过于在意一个毫无威胁可言的俘虏，他现在别说是杀人，就算跑几步都会喘。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全耗在了伤势复原上，偶尔握一握拳，再也没了那晚力量充溢的感觉，体内空空荡荡如同一眼枯井。
“没其他事了？”水到渠成的驱魔仪式之后，红旗问了一句。
“暂时是没有了。”盖特曼这样回答。
两个人都没提到“走”或者是“放”之类的字眼，但答案无疑是明显的。红旗并不喜欢被控制的感觉，也同样清楚话事权不在自己手上，正如在塔罗公司时一样。
丽莎匆匆走后，红旗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
“奇怪的母肉人……喂，在想什么？想走？拳头没别人大的滋味，不好受吧！”龙牙并未从潜行状态中脱离，嘶嘶笑了起来，像条阴影中的蛇。
“被老鼠粘在身上的滋味更不好受。”红旗看到床边有团隐隐约约的轮廓，那家伙似乎也在仰面朝天躺着，足够古怪的姿势。
龙牙一愣，显然被他的比方激起了火气，“天坑下面的岩洞被震塌了，回都回不去，我在那鬼地方呆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力气出去引点肉人过来，结果五个疯了四个，我有的挑吗？身上连粒芽都没有，根本就是废肉一块，要不是你精神抗性强点，你以为我想跟着？呸！”它越说越是愤然，连这段时间不知不觉学的远东腔都脱口而出，“那天晚上要不是老子暗中帮忙，你早就被砍成肉酱了！老鼠？有我这么强壮的老鼠吗？”
“你帮了我？怎么帮的？”
“几十支破药剂我一下子还出来一半还多，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翻盘的……”龙牙忽然顿住话头，似乎是看了看红旗的脸色，气焰稍降，“那个，我也得吃东西，我饿。”
红旗听它的口气竟像是吞了那些强能药剂又吐了出来，思忖了一会，问：“你这么干，是不是指望我活着也能帮你什么忙？”
“带我去找其他回深渊的路，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龙牙尖利的喉音如同一个透着血腥味的诅咒，“别再犯傻了，在那些所谓的驱魔人眼里，你永远都是异端。”
对于盖特曼主导的超念绞杀，尤其是东正教驱魔法阵的辅助威能，龙牙还是颇为忌惮的。那种光让它联想起了毁灭地表的核能之火，尽管杀伤力不在一个等级，但却同样带着对深渊物种的特殊辐射。
第二天又见到盖特曼的时候，红旗明显感觉到后背上有块地方颤了颤，不禁好笑，同时却也有些困惑。那个噩梦做了这么多年，现在亲眼看到龙牙活过来，却并没有多少恐惧感，难道真的是接触让人适应？
“走吧，今天是哥萨克人的节日。”盖特曼仍旧是沉稳如岩的神情，脱下那身神袍后，他看上去更像个年迈的武士。
红旗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跟在了他身后。
随着涌动的人流，两人来到谷地深处，沿着盘旋的小道往山上走去。沿途所见，女人们全都穿起了皱边长裙，佩着首饰，男人则身着各式哥萨克军服，头戴高筒皮帽，神情俱是肃穆无比。
一些抬着酒桶的壮汉格外引人注目，队伍末端，几匹重型马竟也被弄上了山，被拽着缰绳一步步往上挪。对于哥萨克人来说，战马跟马刀等于他们的命，红旗想不通这是在搞什么花样，看着马蹄在羊肠小道上踏得碎石横飞，咫尺之外就是毫无遮拦的崖口，不由也捏着把汗。
几个小时后，裂齿山主峰已被踏在脚下。
在主峰峰顶跟另一座紧挨的山峰之间，架着一道索桥，由于年久失修的关系，早已烂得只剩两边钢索，在劲风中晃动不已。从这里望下去，空中云雾缭绕，寒气逼人，黑沉沉的渊崖也不知有多深。
长刀斩落，重型马硕大的头颅相继落地，马血狂涌而出。接过盛满血酒的皮袋，盖特曼仰脖灌了一口，然后喷出，被推到他跟前的女孩下意识地闭眼，脸上顿时一片猩红。
峰顶上的男女老幼都陆续上前，一人喷一口血酒，丽莎没过多久就全身尽赤，却始终在默默承受着一切。红旗冷眼看着这些家伙疯子般的举动，想到昨天晚上丽莎莫名其妙的言语，脸色渐渐变了。
“我们已经守护了几个世纪，恶魔却再一次苏醒。我看得到那黑暗的足迹，听得见那邪恶的蛊惑，父的子民在尘世中忏悔，祈求审判天使降下净化之光……”盖特曼的语声一如既往地宏亮中正，充满悲天悯人的意味，但在此刻的红旗耳中，却是明显不同的。
丽莎正被几个老妇推搡着，慢慢走上索桥。她赤着的双脚刚一踏上吊索，就被乱麻般的钢丝扎破，鲜血从脚底沁出，一滴滴坠入万丈崖壑。
“驱魔只对肉体有效，天主会洞悉灵魂的纯洁。”盖特曼平静地扫了一眼红旗，“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选她护理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一旦接触过魔能感染者，她就只能以这种方式证明信仰。今天是净化日，光天使凝视世间的日子，能走到对面，就代表通过了考验。”
“她要被风卷下去了，就是该死？”看着那颤抖单薄的背影，红旗也开始渐渐发抖。
“天主会庇佑真正的信徒。”
“那你怎么不走？怕你的神打瞌睡吗？”
“天主无所不能，这种质疑是在亵渎。”盖特曼淡淡地说，“我是神选的仆人，忠贞无需证明。准备一下吧，马上就到你了。”
“你现在连只鸡都捏不死，好像没得选啊！”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刚才看到他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动过念头要聊一聊有关我的事？现在看见了吧，这就是光明和正义，肉人最丑陋的一张画皮……”
在龙牙的低语声中，红旗瞪着眼前宝相庄严的老者，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