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来，红旗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再次回到那片焦土。
那里曾是他的家，以后却不再是。
当时他被隔得很远，并不知道窝棚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是在阿布蹿出来的那一刻发生的，斯科特的一名随从侧了侧身，像是要给这条土狗让路，垂着的双手却有着细微动作变化。
红旗隐约听到了一声怒吼，是瘸杰克的声音，跟着便看到挤在窝棚门口的人全都动了起来。窝棚几乎是在瞬间被拆成了空壳，四面八方都有身影冲入。
瘸杰克被抬了出来，扔到外面，蜷缩在血泊中低喘。有人举着他刚被砍下的断手跟即发雷－管走出人群，嘴里大声炫耀着，这只手还没落地就让自己接住了云云。
斯科特握着那块旗布，不断地冷笑，却跟着发现瘸杰克居然也在笑。这原本就没有多少赌注，现在已输得连毛都不剩一根的老狗，神情居然格外平静。
瘸杰克在看红旗的方向，红旗也在看着他。
被抢下来的雷－管说明了一切，红旗不是没看到过瘸杰克往家藏东西，却没想到日积月累的爆炸物，到头来要换的不是酒也不是钱，而是死。
在众目睽睽之下，瘸杰克挣扎着爬起身，从一个个随便伸出指头就能碾死他的强者当中径直穿过，扑向斯科特。
这毫无意义地反扑让瘸杰克立即变成了活靶，将要断气的前一刻，他望见红旗站在原地，并没有趁乱逃开，也没有动。
倔强的臭小子，是想陪我一起死吗？老头知道红旗一定不会蠢到连自己的拿手好戏都猜不透，不由得骂了一句，喉中涌起的血沫让骂声变成了古怪的叹息。
罗宾的脸色变了。
另一道延时引信烧到了尽头，突如其来的爆炸夷平了整个棚户区，远处的隔离墙也垮了一截。冲击波卷着人体残肢木屑碎片在空中横飞四射，腾起的火云如同第二个太阳让人无法逼视。
红旗觉得那就像老头最后的笑脸。
爆炸的威力是瘸杰克也没有预计到的，红旗能活下来的唯一原因，不是他站得够远，而是罗宾抱住了他。
那温软的怀抱，无法挣脱的双臂，就连死亡气浪也无法透入半分。红旗能清晰感知到罗宾体内的能力在急剧提升，肉体强化的防御等级达到了一个无法再高的顶点，构成肉眼看不见的劲气护墙，随后便是因透支而引发的全面衰竭。
“我欠你的，总算还给你了。小家伙，好好活下去。”罗宾倒下前敲了敲他的脑袋，手还是那么重，跟着在他额上亲了一亲。
看着她千疮百孔的后背，跟瘸杰克消失的那块地面，红旗的眼角已迸裂。
斯科特身边的随从同样发动了防护屏障，几名念修因脱力而死。整片焦土上最后活下来的人不超过五个，等到矿区的大队游骑赶来，他们发现罗宾的尸身还在，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远东小子，哪怕是一个零件都没找到。
“我帮你啊！”那一夜，在荒原的兽嗥声中，一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超频波动震起。
红旗停下脚步，仿佛变成了石像。
龙牙迟迟没等到回话，悄然从黑暗中现出身形，蹿上他的肩头，昂起了长尾。尾刺插入红旗后颈的那一刻，这头异种脸上的神态竟是狰狞无比。
初步试探之下，它发出了一阵欢呼狂嚎！
这一次，红旗不单单是腿臂脊椎，全身的每一寸骨节都再也不听使唤。正如那场变成蛮牙的幻境，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抬腿，迈步，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却偏偏置身于同一具躯壳。
除了“精神锁链”以外，红旗身上还有另两道念力桎梏。此刻他感觉到从后颈涌入的暗流，正轻易之极地将桎梏冲垮、化解，跟着他加快了步伐，渐渐狂奔起来。那股暗流在充实着每一寸骨骼肌肉，在短暂的加速过程之后，他高高跃起，竟然跳出了十多米远，然后再加速，再跃起……
龙牙似乎把他的身体当成了新玩具，直到高负荷的跳跃动作让踝骨裂开，这才意犹未尽地放缓了速度。
“就算你从没下过天坑，总有一天还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被其他肉人杀。因为你太弱，这具身体太弱，如果没有改变，你就永远只能是强者的食物。不过那头护着你的老肉人……还真是带种。”龙牙感叹了一句，跟着半是鼓励地说，“他没白死，你比上次长进多了，知道逃了。现在，我们先去好好吃点肉，这样的身体实在是差劲得很。”
龙牙所说的吃肉，跟红旗熟悉的那种不同。
整个晚上它都在拾骨荒原上猎食，而且口味挑剔。也不知它用了什么方法，找到的那些变种猛兽是红旗从来都没看到过的，往往是尸体一倒下，它就暂时从红旗颈后抽出毒蛇般的尾刺，插入猛兽颅脑抽吸一番。连杀了十二头火蜥之后，龙牙逐一拔下蜥头上的独角，从根部挤出的血色汁液如同铁水，在红旗右手手背上烧出了一个奇形符号。
暗流迅速涌向右手，在那里旋绕汇聚，红旗见到符号隐隐约约地红了红，跟着火般的灼热感瞬时而生。
“这是魔能法阵，肉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你的第一粒芽可以催生一个新能力，我现在给你的‘烈火’，比殖甲能给你的能力强得多。”龙牙显得很得意，同时也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或许是再也无力支撑操控，它收回了长尾，伏在红旗肩上打起了瞌睡。红旗听着耳边鼻息沉沉，在黑暗中伸出手，即将落在它身上时，却缓缓顿住。
他有点奇怪，这异种费尽心机要得到自己的身体控制权，现在为什么又如此简单地交了回来。
“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我没兴趣永远把你当成宿主。另外，白天我没帮你，是因为帮不了。我也有家人的，知道那老肉人对你很重要。”龙牙翻了个身，语气平静。
罗宾曾经提起过割喉岛所在的大致方位，找起来并不困难。核辐射伤害对于如今的龙牙来说几乎是不可逆的，一路上的猎食在修复身体方面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尽管如此，入夜后它还是成功施放了一个弱化版的群体狂化术，让岛上游骑开始自相残杀。“虚拟之眼”是它当初从暗语魔那里骗学到的小伎俩，红旗正是通过这个找到了阿格里尤。
“那两个高级点的肉人怎么少了一个？”看着他拎出血淋淋的脑袋，龙牙嗅了嗅周围的气息，有气无力地问。
“我杀了。”红旗说。
龙牙吃了一惊，在芽数上相差悬殊，它不明白红旗是怎么做到越级击杀的。
“我在他动手前，给他看了手上的这个破记号，告诉他这是魔能法阵，顺便说了说你是什么样子，从哪里来的。我说只要他让我杀了这小子，你就是他的。”红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动了心，然后我动了手。”
龙牙打了个寒战，第一次发现自己未必真正了解眼前的小肉人。
“我要走了，你还跟着我吗？”红旗问。
“你还得带我去找回深渊的路呢，当然跟着。”龙牙勉强笑了笑，“复仇不代表送死，这样就差不多了，走吧！”
红旗没说话，不知怎的，也没扔下阿格里尤的脑袋。
三天后，他将它放在了黄金城双子大楼正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