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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食人者

洛基监狱有两处埋骨地,一处在野外,一处在狱内。

对于大多数犯人来说,野外那个巨大坟坑意味着时运不佳的归宿。一次口角或者一次眼神对视,就能让人被扔到那里,随便盖上几锹土,在开始腐烂之前就被生者遗忘。

孤零零耸立于东西区后方的黑楼,则无关于宿命。它更像个潜藏突兀的噩梦,像地狱之兽张开的巨口,多年以来唯一一批活着从那里走出的人就是三叉戟,而其他的则连骨渣毛发都没有剩下。有传言说黑楼里关着的都是些蛮牙,因为只有兽人才吃人,但这个传言却从未得到过证实。即使是老到连腰都打不直的老鸟,对这幢终年关着大门、放风时甚至没有一个囚犯敢于靠近的独立建筑,也丝毫谈不上了解。

天刚亮,警卫小队来到了73囚室。

他们如临大敌,手指全都搭在火器扳机上,显然是在戒备这些嗜血疯子会做出点什么。屋内几个家伙也确实如预料中一般,早已站得笔直,李教官瞪来的目光如若寒冰,所有警卫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相干的都让到边上去!”警卫队长声嘶力竭地大吼。

“怎么让?你让一个我看看。”白头佬盯着他手里的枪,如同狼看见了血肉,呼吸慢慢变得粗重。

胖子一走到前面就把门口挡得严严实实,伤还没好全的亚瑟靠在床上,看到就连小四都挤了上去,拼命护在红旗身前,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心底蹿了起来,如火一般发烫。

“我在石匠商会有个户头,里面有点钱。只要我们头儿能不去那个鬼地方,我愿意全部拿出来。”从昨晚铁矛老大的言语当中,亚瑟已大致知道黑楼是什么样的所在,这会儿以利相诱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眼前站着的毕竟不是女警卫。

听到亚瑟称呼红旗为头儿,其他几个人都满脸古怪,白头佬更是横了他一眼,很有点觉得这娘娘腔在趁机拍马屁。

警卫队长没理睬亚瑟,冲红旗勉强挤出笑脸,“就算我们全躺在这里也没用的,会有更多人来带你走。监狱长说过,黑楼要谁就把谁送去,省的他们不太平。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该怎么做,你应该比我清楚,别害了你的朋友。”

十分钟后,红旗站到了黑楼门口。他原本就没打算让白头佬他们拼命,只不过老头火气太盛,一时压不下来。

“一天三次,把车里的东西送到他们囚室,就算没事了。”警卫队长指着旁边的推车,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其实三叉戟以前就是在黑楼扫地打杂的,现在那些老家伙指明要你过去,大概就只是对你这个人好奇而已,别太担心了。”

“那我现在也算是打杂的了……顺便问问,我前面一批打杂的还活着吗?”红旗无所谓地笑笑,向楼门走去。

警卫队长一时语塞。在洛基监狱呆了二十年,红旗是他见过最暴烈最危险的犯人,同时也是最年轻的。曾经只为其他囚犯扇了小四一巴掌,骂了句怪胎,红旗只身血洗了对方囚室。胖子听说这件事后跑去找到红旗,说了句你要是也能这么护着我,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胖子差不多能算全监狱都有名的人物——被打的出名,谁都能上来踩他一脚,红旗没要他的命,只让他搬进了73号房。自从那天开始,他发现外面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家伙,甚至开始不敢正眼看自己。白头佬跟李教官都不是什么善茬,却不止一次替红旗挡过刀,有人曾说红旗发句话让他们立马自杀,他们或许都肯。警卫队长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物,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忍受老兽医那么长时间,正如他现在简简单单就答应来黑楼,浑身的野性和戾气都像是完全消失。

他是在退缩妥协,还是在隐忍?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的那一刻,外界声息也被隔绝,死寂笼罩了整个空间。空气变得混浊起来,透着稠密的腐臭味道,昏沉沉的灯火仿佛随时会拖着天花板一同压下。通道两边的墙壁因为年代久远而遍布裂痕,墙纸斑驳脱落,在灯下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

红旗环视着周围,进门后推车滚轴大概是坏了,卡在那里动也不动。他微微用力,扶手却无声无息断成两截,一怔之下,随即发现双腿很重,肩头很沉。

无形的压力潮涌而来,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锅透明铅水。看起来一切都未曾不同,但体内骨骼正传出的细密声响,证明了这股力量有多巨大。身后的楼门已被它封死,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流能够透入,红旗慢慢转头,看了看大门,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他有种要扭断脖颈的错觉。

“推车里有食盒,麻烦你一间囚室送一个。食盒上标着囚室编号,稍微注意一下就不会搞错。”磁性且悦耳的声音远远响起,听不出是男是女。

红旗没动。

“哦,我忘了说,有很多人都死在第一次为我们送饭的路上。”那人似乎笑了笑,温和地补充,“如果你也遭遇不幸,我现在就提前说声抱歉。这个楼跟外面不一样,重力场法阵是专门为了锁住我们而设的,外来者如果不走完所有七层楼面,门就会永远锁在那里。所以,不管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你自己,请务必加油。”

红旗掀开推车顶盖,果然看到里面堆满了钢制食盒。一楼只有一间囚室,他照着号码发现对应的食盒就摆在最上层,于是伸手拎起。跨出第一步的同时,他吸了口气,腿脚上陡然蹿起炎流,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变轻了,行走时甚至带起了大蓬火星,如同身躯在空气中摩擦燃烧。

“咦?”说话那人似乎能看得见,显得很惊讶,“难怪三叉戟不是你的对手,原来是因为这个……”

红旗敲了敲囚室的门,见里面毫无动静,拉开门上狭窄的反铐格,将食盒塞进去,这才回了句:“因为哪个?”话一出口,反馈到耳中的却是模糊沉重且放缓了无数倍的音节碎片,一柄柄震荡回来的声波大锤砸得耳膜嗡嗡乱响。

“你的能力真是特殊,怎么来的?”那人饶有兴趣地问。

底楼并未架设电眼监控,红旗不明白他通过什么方法“看”到了自己。到目前为止,在这里所遇到的一切都透着诡异,红旗在楼道中布下的黑炎法阵也被重力场干扰,与本体火种之间的呼应变得极其微弱。

这是他的后手,但并非唯一的后手。

那人很有耐心,直到红旗扛起推车,周身都由于倍增的压力喷发出炽烈波动,才再次开口,“怎么用这么笨的办法?只拎食盒会轻松一点……你不喜欢浪费时间走回头路是吗?就算是能够控制地火对自身的伤害,这样也未免太累了一点。”

下五层楼面都只有一间囚室,红旗仅一次窥见了门后一晃而过的黑影,连模样都没看清。到了第六层,他看着同样孤零零的那间囚室,以及剩下几十个食盒上面一致的号码,不由愣了愣。

“那家伙能吃一点,别奇怪。”说话那人淡淡解释。

还没走近六楼囚室,红旗就听到屋内咆哮如雷。“该死的小鬼,快把吃的拿过来!那帮王八蛋从哪里找到了你这么个废物?这么点路要走一年吗?你要是再不快点,老子就自己出来活吞了你!”对方的声音完全洞穿重力场压制,清晰且狂暴,五指厚的铁门被他撞得连边框都翘了起来,门上块块凸起让人望之胆寒。

红旗在递上第一个食盒时,一只黑毛丛生、足有一尺长半尺宽的巨大手掌探出,扯纸般撕裂反铐格,将食盒夺了进去。没有任何咀嚼声,空食盒转眼间就被扔出,巨掌随即扼向红旗的手臂,也不知是要催他拿吃的,还是根本就在打算要将他这个人拖进去。

红旗轻易躲过,门后传出一声怒吼,巨掌再探,抓到的却是满满一把燃烧的烈火!短促爆裂声炸起,那只巨掌变得焦黑一片,皮开肉绽,红旗的右手则脱了臼,在纯粹的力量对抗中吃了下风。

“你敢跟我动手?!”巨掌收回后,牢门被重重砸了一下,边框部分扭曲得不成体统,眼看着就要整个倒下。

“豪,闭嘴。”一直在跟红旗沟通的那人,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这间囚室立即变得安静下来,只听到沉闷粗重的喘息不断传出。

红旗接回手骨,把食盒一一塞进室内,到了推车边,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上来吧,我在七楼。”

“抽出车里的夹板,我的食物在下面。”等到红旗走近七楼囚室,那人的语气忽然变了变,有些急不可耐,也透着少许难以掩饰的狰狞,就仿佛暗影中的黑曼巴终于露出了原貌。

红旗依言照做后,看到了他所说的食物,一个白种青年。

“你吃人?”红旗皱了皱眉。

“这年头,难道还有谁是不吃人吗?”那人略带惊奇地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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