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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闻笛有声

店铺终于修好,六本木又可以继续营业了。

三四郎来回的脚步声就没消停过,岑夫子则在柜台前把算盘打得噼啪响,朝厨房那边走过去一点儿的话,还能听到一套锅碗瓢盆奏鸣曲。

四月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一切都很正常。

上次造成六本木店倒塌的男人正在向店老板娘赔礼道歉。

满意地看一眼刚刚修葺好的店堂,衣秀峰随便挥了挥手,“修好了就成,算了,不过可不要再有下次就成。”

那个男人更是羞愧,“不好意思。”

“没事。”衣秀峰笑了,“当然,如果你愿意把歉意折合成银子给我的话,我也不会推辞的。”

一旁的汪直微微笑了起来,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总觉得他似乎满腹心事似的,连笑容都那么含蓄。

向她道歉的男人讪讪地走开了,衣秀峰又看了汪直一眼,“是你让他来跟我道歉的吧。”

“做错了事情,自然要道歉。”他看她一眼,淡淡开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点头,“很不错。”

他没有说话,就站在那里没动。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事,“你在海上做什么生意?为什么现在不做了,反而有时间一直待在我这店里?时间就是商机,可是不会等人的。”

汪直的面色突然一沉,看了她一眼后,居然走掉了。

衣秀峰忍不住在背后埋怨:“什么啊,我又没说什么,居然就这样走掉?!”

但是这样看过去,他的背影似乎沉沉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到底……是什么让他看起来那么有心事?

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特别想探究他的冲动,但是或许是因为……好奇吧……

身后的马蹄声清晰地传来,带起的风似乎都能扬起她身上的裙衫了,她回头看过去,只觉得一片阴影压过来,吓得她尖叫一声后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那匹马上的人却嚣张地大笑一声,一勒手中的缰绳,马儿顿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眼看马蹄踏下来就会将踩到她。

我命休矣!

还没容她反应过来,她只觉得腰间一紧,已经有人把她拦腰抱起,闪到了一边,随即那人将她放下,然后只听得铿然一声,另外有人拔出了武士刀明晃晃冷森森地指住了对面那个纵马行凶的人。

救人的是汪直,拔刀的是蒲生明男。

衣秀峰朝对面看过去,就见马上的人长了一脸横肉,上衣下裤,月代发型,虽然坐在马上,却也看得出身材雄壮,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甚为嚣张骄横。

蒲生明男的刀指着他与他对峙,“你是谁?”

那男人哈哈一笑,狂妄开口:“你又是谁?”

蒲生明男眼神一冷,武士刀蓦然脱手而出,刀势挟带着风声,凌厉地撞向那个男人胸前,那个男人受此重击,一个跟头从马上狼狈地摔了下来,而那把武士刀自空中打了个圈后又回到了蒲生明男的手中。

那男人摔下马后勃然大怒,跳起来后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大吼一声就朝蒲生明男冲了过去,顿时和他打成一团,一时间只看得四处刀光剑影,兵器的相撞声更是声声清脆。

“你怎么又跑回来了?”衣秀峰回头好奇地看着汪直。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怎么能告诉她是因为他看到赖在六本木不走的蒲生明男要来找她,所以他下意识地就跟了过来呢?

衣秀峰看他不想回答也不勉强,把注意力放在了正在打斗中的那两个人身上,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赞了一句:“没想到蒲生明男的功夫居然这么厉害。”

因为与他交手的那个人此刻正犹如被戏弄的老鼠般想左右突围,但是他只要一动,蒲生明男就会把他重新逼了回去,完全将他困在自己的刀光中。

“汪船主,别来无恙吧。”正在这个时候,从长街尽头又驰来了一匹马,马上那个人遥遥开口,眨眼间已经冲到了他们跟前,看一眼正在争斗中的那两个男人,骑在马上的人再次开口,“佐久间,你在做什么!”

汪直看清楚来人后愣了一下,衣秀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个人肤色白净,眉清目秀,看起来文质彬彬,二十来岁左右,居然一副十足的书生模样。

她忍不住开口询问:“他是谁?”

“徐海。”汪直沉声开口,随即看向蒲生明男,“蒲生君,不要再打了。”

衣秀峰心下一跳,那男人居然就是徐海?!

在这里她听他的名字的机会实在是听得太多了。

感觉到自己戏弄那男人也差不多戏弄够了,蒲生明男手中的刀朝后一收,轻松地跳出了战场,然后收起刀笑眯眯地看向衣秀峰,“有没有气消?”

衣秀峰看过去,就见对面那个男人的头发几乎都被剃光了,衣服也被割得几乎无法蔽体,她忍住笑移开目光,“还可以吧。”

徐海跳下马朝汪直走了过去,“汪船主来到日本,怎么不通知我前去迎接?”

“没必要。”他淡淡开口,“何必兴师动众?”

察觉到徐海的脸色变了一变,她开口:“远来是客,还是进店再说吧。”

汪直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入了店中。

一边吩咐店里人好生招待,她一边笑得很是阴险地走到岑夫子身边,“记住,所有的价格都加倍。”

“老板娘,他们惹到你了?”岑夫子一直在忙,所以没注意到刚才外面惊险的一幕。

“当然!”她理所当然地点头,然后看向岑夫子,“你知道刚才进店的那个年轻男人是谁吗?”

“是谁?”岑夫子抬头看她。

她冷笑着吐出两个字:“徐海!”

岑夫子一撩身上的衣服就要朝厨房里冲,衣秀峰一把拽住了他,“冷静点儿!”

“放开我!让我去厨房里找把刀跟他拼了!”岑夫子的情绪开始剧烈波动,咬牙切齿地开口。

衣秀峰淡淡开口:“这样就能替你女儿女婿报仇了?照我看,你还没走到那地方,就已经被他的人先砍了。”

岑夫子想到来探望他却无辜地撞上徐海领头的那群倭寇半路上抢劫时而遇害的女儿女婿,拳头握得愈来愈紧,绷着脸开口:“好不容易见到他,难道叫我放弃?有没有毒药?暗器?或者是火枪也可以。”

“别傻了。”衣秀峰无奈地以扇抵住额头,“现在你是杀不了他的,而且他也不会死在这里。”

“你又知道了?”岑夫子不满意地追问。

“没错,”她点点头,“既然有这个机会,何不狠狠敲他一笔?”“他要赖账怎么办?”岑夫子磨着牙开口。

“你可以叫矢吹和上杉先把他们的马牵走,”衣秀峰回头对某人招了招手,故意用很甜很嗲的声音开口,“蒲生明男——”

“什么事?”他眉飞色舞地靠了过来,但是却在距她两尺左右的地方被她伸手挡住了。

“要是我们遇到危险,你会帮忙吧?”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裳。

“请问,你是在色诱我吗?”蒲生明男问得好认真。

“是啊。”她笑得好有算计。

“既然那样……”他笑得灿烂多情,“我一定努力保护秀峰小姐你。”

“请注意,”她伸指点在他胸前,“是我们,不是我。”

“可是我只看得到你怎么办?”他笑得好苦恼。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要学着习惯看他们。”衣秀峰利用完他,伸手把他推开继续跟岑夫子说话,“不知道徐海找汪船主什么事。”

“很简单啊,肯定是想拉他入伙嘛。”蒲生明男人虽然被她推开了,但是耳朵却还留在原地没动。

“拉他入伙?”衣秀峰眯起了眼睛,恶狠狠地开口,“岑夫子,去厨房问问有没有毒药。”

“干吗?”蒲生明男笑着开口。

“先毒死那个祸害再说。”她咬牙切齿,“要是他敢借我的店行拉拢之事,我一定下药毒死他!”

“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那个姓汪的男人会不会接受他的拉拢吧?毕竟被大明官兵围剿过之后,他的生意多少会受到影响,而徐海在这儿又算是地头蛇一个,”蒲生明男点了点头,大力提议,“不如你先去毒死他比较省事。”

“去死!”衣秀峰伸脚踹了过去,“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踢出去的脚却被蒲生明男刚好抓在了手中,他笑笑地看着手中那只穿着白色袜子的脚有点遗憾,“我记得上次你似乎没有穿袜子。”

“放手!”她眯着眼睛开口,“刷”的一下居然抽出了他的刀,一刀朝他劈了过去。

“秀峰小姐,你伤了我的心!”他夸张地朝后一跳,避了开去。

“哼!”随手把刀抛给他,眼见三四郎端着酒从她面前经过,她伸手拦下了他,“给我。”

三四郎把手里端的托盘交给她,“老板娘,你要亲自去吗?”

衣秀峰对他一笑,端着酒径直去了汪直和徐海刚谈话的房间。

快走到跟前的时候,她轻手轻脚地停了下来。

房间里很静,静得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不是汪直,那自然就是徐海在说话。

手中的托盘朝右边轻轻移开,她整只耳朵都贴在了木门边上,听着里面那个人正在滔滔不绝地在大放厥词。

干吗,他以为他在发表演讲吗?十句话里头倒有八句是在威胁利诱,十八般武器都上来的样子,“汪叔,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什么时候他和汪直扯上关系的,还叫得那么亲热?

下意识地捏紧手中托盘的边,她预备着汪直要是敢答应的话,她一定把手里的酒坛子朝他砸过去,反正蒲生明男在这里,而且……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屋子里传出汪直淡然的声音:“你还是先回去吧。”

“汪叔,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徐海急切地开口。

汪直低声一笑开口:“要我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什么?”一听说有转机,徐海更是着急地开了口。

“我可从来都不习惯给日本人打下手,”汪直的语气里听不出到底他是如何想的,“要我过去可以,但是我要他们都能听我的。”

“这个……”徐海犹豫了。

“什么这个那个的?”一个火爆声音终于爆发了,只听得里面哐啷一声响,似乎是桌子被掀翻的声音,“你算什么东西,要我们听你的?”

“明山,你的人喝醉了。”汪直冷冷地开了口。

“佐久间……”徐海似乎是想劝阻,但是那人却似乎没有听他的话,依旧把东西摔得砰砰响。

“什么他的人?凭他也来管我?”那个叫佐久间趁机会一吐口中的怨气。

“佐久间!”想来徐海是生气了,只听到里面一阵响声之后,“砰”的一声,木门猛然碎裂,一个庞然身影就被丢了出来,徐海追了出来狠狠踢了那人一脚,低声吼他,“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来是想干吗的?”

佐久间在地上滚了两滚,终于停了下来,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手按着腰间的刀对徐海怒目而视线。

徐海却没有理他,只是对汪直拱了下手,“汪叔,这次来打扰了,我们就先行告辞了,之前说的事,还请三思,我们随时欢迎汪叔过来。”

“等一下!”一旁的衣秀峰连忙拦住了他,“你们还没结账呢。”

汪直瞄了一眼被佐久间砸穿的木门,再看一眼衣秀峰面色不善的样子,随即对徐海开口:“明山,结了账再走。”

徐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然后带着佐久间朝柜台处走了过去。

汪直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到了衣秀峰在身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送酒。”她把手中的托盘抬高给他看,笑得毫不心虚。

“你想问什么就说吧。”从那间又得整修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汪直看着她无谓地开口。

衣秀峰连忙凑了上去,“他是不想拉你入伙?”

“你怎么知道?”他好奇地反问,随即略略点了下头,“你说得没错。”

“那……你要答应吗?”衣秀峰仔细地审视着他此刻的表情。

“答应又如何?不答应又如何?”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待遇可就差远喽,”拖长了声音开口,她继续问他,“你先说你会不会答应?”

“我不是说过了,”他嘴角扬起嘲讽的笑,脸上又露出那种漠然的表情,“要我过去可以,但是我要他们都能听我的。”

“你做梦还差不多,想要徐海他们那帮人听你的?”她忍不住丢个白眼给他。

“所以嘛,不是我不答应,是他们不答应。”他微微扬了下嘴角,负着手朝院内走去。

衣秀峰跟在他身后在院中走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开口:“你根本是故意的吧。”

“哪有?”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停下来对她笑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她一头撞了上去,汪直只好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好让她能够停下来。

“拜托,下次你要停下来的时候说一声,我跟你走得头都快要转晕了。”她掩饰性地低下头去。

怪了,她为什么要脸红?

不就是笑吗?谁不会笑,难道他就比别人笑得好看一点儿不成?

不过……最近习惯了他脸上那种漠然的表情,突然看到他笑,难免会让人不习惯的嘛,这不能怪她,真的不能怪她。

他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赚日本人的钱?”

“是啊。”她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理所当然有钱不赚是傻瓜的样子。

“……我也喜欢。”他微笑着慢慢开口,看着面前被阳光洒落一身的美貌女人,两双眼睛对视的刹那同时闪出了华丽丽的金钱光彩。

六本木店内突然空前地热闹了起来,来往于此的人络绎不绝,而老板娘则开始烦恼要不要把六本木拆了扩建的事。

“老板娘,这些人是哪儿来的?”三四郎一个人招呼不过来,衣秀峰只好把矢吹和上杉踢给他一起忙碌,偶尔的空闲——比如此刻,客人们已经安然就坐了,众人才有空咬一下耳朵。

“葡萄牙。”衣秀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开口,“他是准备在我这六本木里开商务会议吗?”

岑夫子把算盘打得飞快,一张脸上满是笑容,店里生意好就代表自己赚得就多,这群洋鬼子啥也不懂,所以就更是好骗了。

“他们来干吗?”矢吹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开口询问,这还是他第一次干这种活,没想到居然比练功夫还要累。

衣秀峰笑了,“咱们店里住了个财神爷,他们自然是来上香拜山的。”

不懂,但是大家都明白财神爷是什么意思。

三四郎叹息一声,伸手朝上做祈祷状,“让客人再多来一点儿吧,我累死也没有关系!”

“老板娘,多招几个人吧。”上杉忍不住开口请求。

“忙碌只是暂时的。”换言之,就是不需要再招兵买马了。

“老板娘,你也赚得不少了,干吗那么抠?”上杉愁眉苦脸地看着她。

“你懂什么,赚多了我好跑路嘛。”她抬起折扇在上杉肩上戳了一下,“而且,勤俭是美德,一定要记住哦。”

跑路?

新名词?

众人一起看着她,“你想远行?去哪里?”

她站起身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现在呢,还没想到,不过等我想到了……”

“那秀峰小姐想怎么样?跑路?去哪里?要不要我跟着秀峰小姐你好保护你?”一双手突然扶在了她的腰间,似乎那人颇满意她的腰围,犹不知死活地开口,“果然是楚腰纤掌手中轻啊。”

矢吹和上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衣秀峰反应过来后一脚朝身后踩下去,满意地听到那人的吃痛声,随即她赶紧逃出他的掌握,气愤地把掌中的折扇都拗成了弯月状,“蒲生明男,你是不是很想早点死?”

“我一点儿也不想死,但是如果是和秀峰小姐一起的话,那么我会很乐意的。”他笑容可掬地走前一步向她深施一礼。

衣秀峰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扁他一顿以报他见面就会轻薄她的举动,还是应该先堵上他的嘴,免得他再说些什么莫名其妙奇怪的话才好,她转脸看着岑夫子,磨着牙开口:“六本木建店以来,我突然第一次有了赶走客人的冲动!”

“虽然会有损失,但是老板娘,我也同意你的想法,请尽快付诸行动吧。”岑夫子同意地点了点头。

“请问你是在说我吗?秀峰小姐?”蒲生明男彬彬有礼地开口。

她没好气地丢他一个白眼,“你现在才这么有礼貌是不是太晚了一点儿?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果然是番邦,人都没开化。”

她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蒲生明男好奇了起来,看着她收了折扇一个人朝院中走去,他连忙追了上去,“秀峰小姐讨厌我们?”

衣秀峰一怔,再回头看他,已经恢复了笑脸,“哪里,我是讨厌你而已。”

“秀峰小姐很明白我刚才说的是我们。”蒲生明男盯着她开口,“你不喜欢日本人?”

“那又如何?”她抬眼看天,折扇打开半掩住一张桃花面,眼睛里含着笑意,却有些冷冰冰的感觉。

“为什么?”蒲生明男好奇地开口。

“自大、傲慢、残暴、无礼……”她慢慢开口,折扇移开,对他粲然一笑,“很多很多。”

“我以为日本人是内敛而有礼的,哪有秀峰小姐说得那样?”蒲生明男脸上失去了笑容,换上了认真审视的表情。

衣秀峰也蹙眉看着他。

蒲生明男却突然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也不能阻止我对秀峰小姐你的倾心爱慕呢。”

好冷——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请不要再说这样奇怪的话,我会很想扁你一顿。”

“扁是什么意思?”他很虚心地求教。

“就是揍你的意思。”她磨牙,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和他在一起,似乎她的暴力冲动也开始逐日增长了。

“打是亲骂是爱……”蒲生明男认真地开口,“请问秀峰小姐是想证明你对我是有爱的吗?”

去……去死吧!

紧闭了一个上午的木门终于被拉开了,里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不太习惯榻榻米的缘故,走出来的时候都有些脚步不稳。

衣秀峰正远远地站在走廊对面,看着院中树上浓郁青翠的枝条,好不容易摆脱了蒲生明男的纠缠,她终于可以得到时间好好地休息一下。

跟那种人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恐怕大脑也会跟着变得简单了,当然,或许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但是那又如何?

反正在这里,她只是一个人而已……

即便是如三四郎、岑夫子、吴婶这般亲近的人,她也并没有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思,只要能保证他们的生活过得很好,她是完全不会过多投入自己心思的那种人。

果然还是吝于付出自己感情的人呢。

正如她只会喜欢那些不说话的古董一样,因为它们才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见证过太多太多的事情。

不过其实她并不是个爱惜古董的人,或许她喜欢收藏,但是或许没有人知道她收藏一样东西的热情根本保持不了很久,即便打碎了,从自己的手中丢失了,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它们,只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就变成让人难以割舍的无价之宝,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是件很过分的事情。

所以说,她是个矛盾的人,真是伤脑筋。

“老板娘,老板娘!”三四郎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什么事?”她迎了上去。

“松浦大人来找汪船主了。”三四郎跑得气喘不已,一只手还夸张地朝外指着。

衣秀峰红唇一勾,眼神重新变得精明锐利起来,快步走了出去,和刚好踏进店门的松浦隆信刚好撞了个正着,她笑着开口:“松浦大人,最近很忙嘛。”

“是啊,”松浦隆信敷衍地点了下头,“汪船主在吗?我找他有事。”

“在。”她连忙带着他去了那间已经封闭了一个上午的房间,“松浦大人,我前几天去找你的事,下人告诉你了吗?”

“哦,我听说了,你找我什么事?”他分神看了她一眼。

“前两天汪船主那帮人几乎拆了六本木……”她微微一笑,“我费了好大心思才把店铺整得跟原来一样。”

松浦隆信突然停下了脚步,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开口询问:“秀峰,你和汪船主接触了这么几天,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只几天时间,能看得出来吗?

况且即便她看得出来,干吗要告诉他?

“你们都是从大明来的,你帮我跟汪船主说一下,要是他预备在这里做生意的话,可不可以照顾一下松浦家?”紧紧握着面前女子的手,他仿佛抓到了救星一样来回晃着她。

“松浦君,”木门再次被“刷”地拉开了,汪直探出头来,淡淡地开口招呼他,“有事的话,你可以进来跟我直接说。”

“好的、好的。”松浦隆信连连点头,放开了衣秀峰的手,闪身进了房间内,木门重新被关上了,随即隐约传来二人交谈的声音。

到底他们俩会在里面谈些什么事情?

衣秀峰微微勾起唇角,慢慢走进院中,身上的织锦纹和服被阳光洒上一层闪闪的金霓,温暖而又舒适的和风拂过束在身后的黑发,她低头一笑,慢慢抽出腰间的碧色短笛横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松浦隆信是高高兴兴雀跃万分地回去的,甚至他还很好心情地答应了赔偿六本木之前的损失,但是他在这儿一坐,可不仅仅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等到他回去的时候,都已经入夜了。

春末的天气,夜风温柔,吹面不寒,正如同他的心情。

院子里种着四季不落的针叶松,苍劲挺拔,同某处的樱花树截然不同,萤黄的纸灯笼垂在某人手中,看起来那个人也整个儿的变得朦胧起来。

送走了松浦大人,三四郎不可置信地看着老板娘微笑的脸,为什么她连敲诈这种事情做出来都这么让人难以拒绝呢?

衣秀峰提着灯笼走了回来,笑笑地去了汪直待客的房间,进门的时候,将灯笼轻轻地挂在了门外,“你今天不累吗?”

“还好,只是说说话而已,跟以前比轻松多了。”他微笑,翻身站了起来,活动一下委屈了有一段时间的腿脚。

“以前……过的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忍不住好奇地开口询问。

“也没什么。”他闭口不谈,总觉得那些事情仿佛已经离他很远了。

“你说了什么让松浦大人那么高兴?”她看出他似乎不想旧事重提,连忙换了别的话题,跟着他出了房间一起走入院中。

“只是答应了他一些事情而已。”他淡淡开口,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似乎好惊讶,一双眼睛却含着满满的猜度,“你说的‘一些事情’是我想的那些事情吗?”

“恐怕是的。”他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会有更好的选择。”她站在树下看着他,天色真的太晚了,黑不隆咚的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环形走廊上即便挂了再多的灯笼,这个时间也难以照清楚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他顿了一下突然开口:“我听松浦君说你在日本也待了一年多的时间,你听过三河松平氏的故事吗?”

“你是说……松平广忠?”衣秀峰为他的话而惊讶地挑了下好看的眉,“你也知道他?”

“嗯,”他点了下头,“开始他是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今川氏的本城骏府做人质的,这样就等于承认了今川氏对三河的掌控权,但是半路上他的儿子却被人送到了尾张的织田氏,明明今川氏本来提出的要求是很无礼的,但是儿子被送到尾张后,松平广忠在面对织田氏逼城的时刻,却依然固守城门,拒绝投降,对今川氏表示效忠,我一直都很欣赏他的这种做法。”

衣秀峰了然地点了下头,他说的这件事发生在好几年前,不过她很怀疑松平广忠对今川氏忠诚的可信度到底有多高,说不定根本就是他对半路上杀出来的织田氏怀恨在心也不一定,她抬起头看着他开口:“所以呢?”

“出事后,松浦君曾热情相邀……”他抚了一下下巴,微微笑了起来,“这算是对他小小的答谢吧。”

“我想……这答谢的礼只怕是重得难以想象吧……”她喃喃自语。

“有来有往,才是做生意的人应该明白的道理不是吗?”他微微笑了起来。

“真的很难想象,你居然会是这种人。”她微微叹息,对面前的男人表示由衷的欣赏。

“我是什么人……你听谁说了吗?”他好奇地开口。

“如果想知道一个人的话,是很容易就被打听出来的。”她微笑,脚下一动,传来轻轻的珠玉撞击之声。

微微有些好奇地朝她脚下看了一眼,但是这种时刻哪里能看得清楚,他只觉得那细小的珠玉声一声又一声,仿佛一声声都敲入了他的心间一样。

在这样的时刻,身边站着一个能够懂得他心思的人,还真是一件让人特别快意的事情……

“以后你会很忙吧?”顿了片刻后,她又开口。

“或许。”他轻轻点了下头。

她低下头,淡淡地扬了下唇。

这样的话,你的脸上就不会再出现那种表情了吧?

那种让人……总是想多探询一点的漠然表情……

“如果松浦大人因为有你的帮助而加入这种争霸的事情中去,你会怎么做?”她好奇地抬起了头。

“他不会的。”汪直连忙对此予以否认,“而且他也没有能力加入目前的局势。”

“你觉得……是这样的吗?”瞳仁完美一转,她的脸上带上了些许难以琢磨的笑容。

“甲斐的武田晴信,你知道吧,”看着她点了点头,他才接着往下说去,“如果松浦君像他那样的话,或许我会慎重考虑,但是他不是,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精确的识人能力……

她忍不住在心内为他赞叹,的确,甲斐的武田晴信,像她所在的时空内,凡是略懂些历史的人,应该都不会对这个名字太陌生吧?

情不自禁地抬起头,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是也聊胜于无,“我突然觉得,也许我该佩服你。”

萤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几乎精致得不可思议,一双大眼粲然生辉,让人几乎没有办法和她对视。

他微微笑了一下,“那我们互相佩服就好了。”

她也微微笑了起来,空气中顿时弥散着难以言说的和谐气氛。

这个男人,愈和他说话,就愈是觉得他不简单呢……

美好的时光通常总是会有不识相的人来打破,比如蒲生明男,一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此刻是多么的招人嫌的表情。

“你不去睡觉跑来院子里干吗?”和谐的气氛被突然打破,衣秀峰丢了个白眼给他。

“秀峰小姐,你也太偏心了,对他就和颜悦色,对我就凶巴巴的没有好脸色。”蒲生明男抱怨着开了口,手里提着坛酒,说完话还很豪迈地灌上一口。

“我们不和酒鬼说话。”她以手肘推了推身旁的汪直,一副亲密熟悉的样子。

蒲生明男注意到了她的小小举动,眉毛微微一动,却依旧笑嘻嘻地走近他们,“我又没有喝醉,没有关系的。”

“你敢喝醉的话,我一定会找人把你扔出去。”她笑得分外甜蜜无害。

“有没有兴趣喝两杯?”他走过去跟汪直勾肩搭背。

“好啊。”汪直居然爽快地答应了他,两个人盘膝坐在了树下,视若无睹一般抱着一坛酒你一口我一口。

间接接吻……

衣秀峰很不道德地暗笑了起来,看着脚下这两个男人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愿,她一笑走开,将这个地方交给他们做主。

走过去拿回了自己之前用的灯笼,她转身朝自己住的木楼走了过去,灯笼内暗淡萤黄的光照在地上,渗出薄弱的微亮,脚下道路两旁的草被风吹过,有沙沙的声响传来,她忍不住弯眉而笑。

针叶松下,看着她渐渐走远的两个人开始交流着属于他们的消息。

“放弃吧。”汪直微微笑着开口。

“啥?叫我放弃?是你喜欢上她了吗?”蒲生明男说话的语气很是不爽。

“她大概是不会喜欢上你的。”他无奈应声。

“难道会喜欢上你?”蒲生明男笑得似乎根本就无所谓一样,“即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我追求秀峰小姐吧。”

“不是那个原因。”汪直皱着眉毛摇头。

“那你会喜欢上她吗?”蒲生明男也皱眉看着他。

“这个问题似乎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吧?”汪直无奈地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要我放弃?”蒲生明男很不服气地对他叫阵,“难道你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汪直几乎满头黑线,渔翁之利这个词可以用到眼下这个情况上吗?他顿了片刻后才开口:“我只是知道,你是认真的而已。”蒲生明男顿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用最轻松的语气开口:“你知道?”

“男人的直觉。”汪直低头叹息。

“可怕的直觉,”蒲生明男同样叹息,抛给他一句,“我也直觉发现你会是我的威胁。”

“我?”汪直惊讶地指着自己。

“你们总是会不知不觉中凑到一块儿,”他好委屈地开口,随即笑得分外不怀好意,仿佛被什么山妖猫怪附上了身一样——当然,别人根本看不到,“真让人想狠狠把你踹开。”

有这样明目张胆威胁人的吗?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来自于大明吧。”汪直心下一跳,脸上却没有任何改变——当然,即便改变在这样的黑暗中也根本看不到。

“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我对秀峰小姐的追求。”蒲生明男的语气里依然带着丝吊儿郎当的味道。

“但是恐怕我们都无法认同阁下炙热的爱情表达方式。”想到他动不动就粘上衣秀峰的举动,汪直对此只能报以摇头的回应。

“既然喜欢,当然就要明白无误地把自己的喜爱之情传达给她。”蒲生明男坚持认为自己做得非常正确。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吧。”汪直无奈地皱眉,这家伙的脑袋是岩石做的吗?

“如果让我含蓄地表示,我可也做不来。”蒲生明男忍不住叹一口气,随即又带着那种笑笑的表情站了起来,“既然那样的话,就算了,还是让这样的我真实地在她面前表现吧。”

真实?

他这个样子叫真实吗?

汪直看了他片刻,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并寄予六本木老板娘以深切的同情。

同一时刻,月华流转的庭院内,六本木老板娘老板娘正在品茶,但是那姿势却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在品茶的样子。

因为此刻的她正一手粗鲁地捏着茶杯把手,一边满院子逛来晃去。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乐声响起来,她静静听了一会儿后才终于终于弯起嘴角笑了。

还真是……让人难忘的历史时代下活着的小人物的平凡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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