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者事竟成”、“白手起家”,是中国人信奉的格言,但是,中国人的成功思维,却建立在片面性与急功近利的基础上,不健全,而且不健康。
中国古代有一个故事,内容十分离奇,说的是一位老先生为了保障道路畅通,发动家里的男女老少义务修路。这是一个需要极大勇气和恒心的决定,单凭他一家人的力量根本不能修好一条平坦的道路。他并没有因为人手不足的现实而气馁,反而下定决心,把修路当做一个长期的目标,打算让子孙后代都投入到这项有意义的事业中去。
这位老先生的愿望看起来几乎不可能会实现:他不但打算修路,还打算挖掉他家门前阻碍交通的两座大山,而且,他还要把从那两座大山上挖下来的土运到几千里外的海边去填海!在一个没有火药、没有运输机械的时代,这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所以他的行为受到了他人的质疑和取笑。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可能这位老先生会成为一个唐吉诃德式的疯疯癫癫的人物,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嘲笑的对象,不过故事的结尾却是峰回路转,天帝知道了这位老人的事迹,派两个大力士搬走了他家门前的大山,完成了老先生移山的心愿。
这是个十分中国式的故事,而且在中国家喻户晓,被人们称做“愚公移山”。虽然它不过是一个传说,一个寓言,但故事背后却包含着一种中国人十分推崇的传统价值理念——“有志者事竟成”。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只要一个人确定了某个奋斗目标,而且为之付出辛勤的劳动和不懈的努力,即使希望再渺茫,再不可能,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成功。
在这里,“志向-努力-成功”构成了一个十分简单的线性思维模式,似乎三者之间存在着直接的必然的因果关系,只要有志向,为之努力,就会成功,好像其他因素不会对这个因果关系造成改变或者影响。这种线性思维模式,后来被简化为另一句中国俗语:“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这种思维方式,其实就是中国人思维中的“线性成功”原则。所谓“线性成功”原则,指的就是一个明确的目的,非要有一个线性过程的成功结果,如果达不到这一结果,就要奋力继续前进,直到目标实现为止。这种思维十分害人,远的且不说,就说几十年前,“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思想,就起到了误导青年的作用,很多青年由此认为,只要学好了数理化这些理科,就能大展宏图、畅通无阻了,而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东西,所以说,那句话也就成了“虚假广告”。
线性成功思维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把成功与努力画上了等号,这也是中国人的一个思维牛角尖,为什么努力就一定要成功呢?为什么成功者就是那些勤勉努力的人呢?在这两个“为什么”面前,线性成功思维的漏洞一目了然。
著名文学家林语堂开发中文打字机失败的例子,就是对“有志者事竟成”这一线性成功思维最大的反证。林语堂想设计一架类似外文打字机的新机器。从1916年起,他就对中文打字机及中文检字问题发生了兴趣,后来,他在上海买了机械手册,进行自学。他把各种型号的外文打字机买来,拆拆弄弄,到处摆放拆散的打字机零件。经过30多年断断续续的研究,他发明了“上下形检字法”,取字之左旁最高笔形及右旁最低笔形为原则。放弃笔顺,只看几何学的高低。根据这个“上下形检字法”,他发明了一个键盘,用窗格显示首末笔的办法,在电脑问世之前,可以说这是了不起的发明创造。
他的发明构思是新颖而独特的,但难度却极大。样机的零件都需要人工制造,在高度机械化的美国工业社会,手工制造的费用特别昂贵。但已经开了头,并已投入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再投资,否则就会半途而废。付出的时间和人力也是无法计算的,他亲自到唐人街请人排字铸模。在纽约郊外找到一家极小的机器工厂制造零件,并请一位意大利籍的工程师协助解决机械方面的问题。愈接近成功,碰到的难题愈多,经济支出也越大。这架打字机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一声不响地吞噬了林语堂的十万美元。
林语堂曾向华尔希——著名女作家赛珍珠的丈夫——借钱,遭到拒绝。后在古董商卢芹斋先生资助下,中文打字机的原型才艰难问世。
1947年5月22日,中文打字机诞生了。上午11时,林语堂夫妇和二女儿林太乙从工厂把打字机取回家里。林语堂深情地抚摸着这个宝贝疙瘩,它花费了林语堂十二万美元和多年的心血!
当时一家打字机公司(雷明顿公司)对林语堂的发明有一定的兴趣,消息传来,全家欢呼。林语堂把打字机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木箱里,木箱外面再包着油布,不顾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唤了出租汽车赶到雷明顿打字机公司在曼哈顿的办事处。十几位高级职员坐在长方形的会客厅里。打字机放在客厅一端的小桌上,二女儿林太乙坐在打字机前面。林语堂简单地介绍了这项发明的重要意义,阐明了打字机的操作原理。然后,指示林太乙作示范操作。
整个客厅呈现出一派静穆的气氛,那些好奇的美国人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林太乙的一举一动。“咔嚓”一声,林太乙按了键,可是打字机竟毫无反应;再按一键,还是没有反应,又按键,仍然没有反应。打字机公司的专家们已经发现问题,有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林语堂感到情况不妙,心想:也许是女儿太紧张了,操作失常。他赶紧走到打字机旁,亲自试打。会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林语堂按键钮的声音……头一天晚上在家里试打的时候,还是打得很顺利的,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毛病,林语堂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经过几分钟的摆弄,打字机仍然不动,林语堂只得尴尬地向大家道歉。然后一声不吭地把这架使他当众出丑的打字机装入木箱,包在湿漉漉的油布里,狼狈地离开了雷明顿公司的办事处。
回到家里,林语堂把那位意大利工程师请了来。工程师只用一把螺丝刀,不到几分钟就把打字机修理好了,但给雷明顿公司所留下的印象已经无法挽回了。次日,原定的记者招待会顺利召开,他把自己的发明取名为“明快打字机”。他骄傲地指着打字机对记者说:“这是我送给中国人的礼物!”
各大报以显著版面刊登了林语堂发明中文打字机的消息。林语堂把自己在纽约曼哈顿区的私宅向公众一连开放三天,欢迎各界人士来参观和试验他的新发明。
林语堂曾与许多公司联系,希望把发明成果投入商品生产领域。但由于中国又燃起了内战的烽火,使精明的商人们不得不考虑今后的商品市场问题,他们不愿对一项销售市场不稳定的商品大量投产。所以,竟没有一个资本家愿意接受这项新发明。负债累累的林语堂感到很失望,廖翠凤则常常伤心得哭起来。最后,这项专利被一家公司以一万美元的价格买下,相对于他们的投入,这点钱简直杯水车薪。廖翠凤知道他们已为打字机而倾家荡产,然而这个时候,林语堂对她说:“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从头来,我这支笔还可以写文章。”
如果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方式,林语堂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开发这个中文打字机,他就应该坚持不懈嘛,现在打字机已经研制成功了,他就要不断地推广,直到投产赚钱才行。可是,事实上林语堂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清楚,“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所代表的线性成功思维,是错误的,与其坚持下去,继续错误,不如及时回头,也许还有生机。后来,林语堂就靠着自己的笔,创造了中国文化在欧美的流传奇迹,他的散文、小说,都成为欧美读者争相阅读的名著。他放弃了自己的“志”,因为他知道,“事”不一定能够“成”,既然如此,坚持就是错误,不如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
对线性成功思维,我们要做的,就是多问几个“为什么”,看看它是否确实可行。如果不可行,再坚持不懈也无济于事,没有必要去撞那些错误的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