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河是老了，拳怕少壮，但江湖却未必越老胆子越小，陆长河一辈子行走五湖四海，但凡是水面上就没有他吃不开的地方。只是自卫朝建立伊始，对水面上和山里边的人管得紧一些，除了江西这山高水深之地，水匪和土匪都是稀罕货。
如果不是当年陆长河眷恋这一方水土，他大可以随朱静斋一起做个富贵闲人，何必一辈子在江湖上飘，到老了还操心儿孙事和江湖恩怨。
今天李浦一来，就是满嘴正得不能再正的官话，陆长河再一看怎么都像是让沧州何老鬼栽了跟头的那个“狗屁都不是”的郡王。
这时间正逢着雾渐散去的时候，陆长河眯着眼睛看着李浦道：“李浦！”
爽快地一行礼，这下李浦行的是晚辈礼：“李浦见过陆大当家，陆大当家依然目光如炬，什么也瞒不过您这双眼睛。”
“别跟我面前耍花花肠子，你要是只想看看水寨，朱家小子领你去四处看看，中午办一桌湖里的湖鲜、岛上的小菜，只当你是客人好来好去。要是说别的，那你怎么来的怎么走，这是鄱阳湖三十六路水寨总营，不是你那河道衙门，年轻人不要太过想当然。”陆长河说完袖手转身就要往桂花林深处行去，全不管李浦和朱牧芳怎么自处。
这时朱牧芳看了眼李浦，就想上前一步做个和稀泥的，没想到李浦比他更快一步跟上前去。李浦在京里没少琢磨老爷子，眼前这陆长河倒也能琢磨透一二，这才是他坚持要亲眼来拜会陆长河的原因所在：“陆老爷子要是走了，朱老候爷让我代传的信，我就只能原封原样才送回京城了。”
听得李浦说有信，朱牧芳都傻眼，事先怎么没跟他透一句，要早知道有自家爷爷的信，那还至于开始那么折腾一番：“长安哪里来的书信，怎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
一说有书信，陆长河也停下了，至于朱牧芳的问话，陆长河就替他答了：“要事先说了谁听他放屁！”
其实朱牧芳只是说李浦应该跟他通个气，但是李浦哪来的书信，不过倒是出京前知道老爷子让他办水面上的事，所以他事先去朱静斋那取了不少经。
这期间朱静斋说得最多的还是江西省部的那些个事，毕竟朱静斋对江西的事最了解，也最有发言权。所以李浦说有信，其实不过就是口信，这口信还不是朱老候爷有意让他传达的。
所以当朱牧芳和陆长河一道看着李浦时，李浦便清了清嗓子道：“朱老候爷说，到了江西省部见了陆大当家，一定代他把话转给陆大当家。”
而陆长河一听是口信，立马就转身要走，这样空口白话陆长河听都没兴趣听。
但是李浦一开口，陆长河的脚就停下来了：“三猫子，你这一世都搞不懂那个渔夫的事，你跳不出这个事嘛！”
只见陆长河回看着李浦，最后冲他招了招手，待李浦走近了时，揪着李浦的衣襟拉近了看着他说：“你回京城以后，可以去你们那个朱老候爷说一声，那个渔夫的事，我搞懂了！”
“我就是那个递桥板的人，大当家既然明白了这个故事，为何还将我往外赶？”李浦笑眯眯地说着，浑是一派的干净无害，看着像个十成十的大好人、大善人。
不过见了他这笑模样，陆长河却“呸”的一声说道：“你这桥板太小，过不得几个人就得断喽，到时候我们都得摔水里淹死。一世在水面上讨饭吃，未必到头来还淹死在水里了，那见了阎王也没得冤申。”
见陆长河这么说，李浦继续笑道：“陆大当家不看看我手里的牌，就断定了这桥板压不得重量，那桥板也没地方申冤。”
对于李浦，陆长河放不下心，虽然有沧州的事在前，但陆长河对于李浦胡闹式的办事方法实在不太看好：“你晓不晓得，如果今天我把你带到屋里头说了事，不用到明天，今天下午各路水寨就会反水，整个江西省部的水面上就彻底不太平了。这个责任，你担还是我担啊？”
这时李浦有些无奈地看着陆长河，叹道：“其实我也不是来让你们上岸的！”
“朝廷的意思不就是要个干干净净的鄱阳湖水系。”陆长河这么说了一句。
“确实是。”国中有不属于进行的水域，这在卫帝心头一直是块硬生生的心病。
“那就不必说了，逸臣，你赶紧把他领走，等会儿三十六路的头领来了，我不保证他还有骨头渣子回切安葬。”陆长河心知自己在这水寨上是骑虎难下，三十六路头领也没得一个人能让他下，这时节年老了谁不想退，但是万一他退了，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陆长河不怕麻烦，但是陆长河怕他死后，子孙亲着还要接着麻烦。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三个儿子要读书要进仕，那他管不了，水寨传以后传给谁，谁继续操心，上岸收山这种事在他手里是不会干的。随着年龄越长，陆长河所希望的只有一个字——稳！
只要把眼前的局面稳下去，那么总有一天靠着三个儿子，能从水面上脱身，至于他……在水上过了一辈子，真要离开了也不习惯。水面上的人，水里生水里埋，死了就干净了。
“陆大当家，朝廷是要个干干净净的鄱阳湖水系，但并不意味着你们以后就不能在鄱阳湖水系上来往了。”李浦为了鄱阳湖水系的事，没少跟老爷子谈话，到最后才有了个章程。
“我这回来，是带着老爷子的意思来的，陆大当家也应当知道，朝廷不是荡不平鄱阳湖水系。只是老爷子从江西起家，拉的是水上山里的竿子，这才有了咱们卫朝，所以老爷子对江西一直留着情份。一是希望大家在老爷子有生之年都不操心身家性命，二是朱老候爷多年有京中游说，还请陆大当家多思量。”李浦这时也有些急了，他得赶紧办妥鄱阳湖水系的事，否则接下来的事就办不成了，他的时间并不太多。
这番话说完，陆长河站在台阶上回看了李浦一眼说：“老爷子的情分，水面上的兄弟都明白，但要招抚却是万万不能！”
老爷子说得没错，这些人是说不通的，偏偏他就是动了游说的念头：“陆大当家，这么说吧，眼下的水寨一年不如一年，当年水寨最风光的时候，船比官船还稳还好。我只问老爷子和诸位头领一句话，你们还想不想回到当年的时候！”
“你走吧，看在老爷子和朱老候爷的份上，趁我还没改主意赶紧走。”陆长河说完一摆袖子就继续往内走。
这时朱牧芳拉住了李浦，离得近的头领这时已经来了，正在用打量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李浦。但是李浦早有预料，于是提高了声说道：“这世上抢钱是最快最容易富起来，但是抢送到家门口的钱，不如走出去正大光明地抢天下人的钱。”
“江西省部，放着有天下粮仓之名的水米之乡荒着，放着有一叶白露一叶金的数十万亩茶山歇在那草比人高，放着宁要一片白，不要万两金的景德镇瓷器一年比一年难以维持，江西省部的物价是见风就往下跌三成，但过得越来越难，为什么？”李浦这时说话越来越快，他得尽着赶把话说完。
话锋忽然一转，李浦又说道：“因为江西省部外有数万水军长年驻扎，船大兵壮军备足，你们出不去。江西省部内，水面上谋生的人以万计个个如狼似虎，商船不敢进来，家门口的钱是越来越难挣了。真是难挣吗，不是，是你们放着能挣钱的不干，就盯着家门口这方寸之地。”
见众人都没说话，李浦继续说道：“设若能易寨从商去抢天下人口袋里的银子，鄱阳湖水面上就得是另一番光景了。”
“说得倒是好听，真要放开了，那些商船来往，我们能挣着多少！”水寨三十六路的头领中有一个开口了。
最怕的是不武器，有人开口说话了就好：“这首先说明你相信我能说服进行撤去水军，而且不以此借口来招抚压制你们，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既然我来了，说了这事就必能有章程来保障你们一定能挣着钱。”
这就纯粹是眼光的局限性，宁可自己不挣钱，也不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挣钱，水匪们当了辈子水匪，无本生意做多了，有本儿的生意就怕没赚头。
“大当家，我们几个历来是比较向着您的，所以这话我们能耐着性子听，但是要让另外二十几名头领听完这些话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这时李浦就知道了，陆长河一定愿意接受来自朝廷的橄榄枝，只不过不能明着来，所以才招了这几个人来：“老爷子最喜欢一句话，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老爷子在西边打仗需要不少银钱，朝廷开路修桥治水也需要银钱，处处都张大了嘴巴要钱，老爷子缺钱花，诸位头领近几年来想必也是这样。既然将来会有共同的利益，何不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怎么能得利，双怎么分收益！”
既然明白了陆长河的决定，接下来的事情就能够顺利一些。
这世上，利益能让敌人变成盟友，当敌人变成盟友后，怎么消化吸收那就看老爷子的手段了，他只管前半截，后半截是老爷子擅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