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烟跑出王家大门的小福,站在王家门口不远处一张望,便彻底了解了现在所处的方位。这里自己曾经来过,看来就是以后王光英弟弟们住的,在村西竖尽头的那栋老宅子。往旁边走的第三家就是原来小福的一个远房姨姥姥家。按年纪算,以后满脸褶子的姨姥姥现在还是个年轻少妇。而她后来两个杀猪兼卖猪肉的剽悍、强壮儿子,此时还是两个鼻涕娃。
说起来小福小时候对王家这栋宅子,还是挺喜欢、挺羡慕的。因为它处在村西头和农田的交界处的大拐弯那里,所以便拿房子来了个大直角,彻底的把村里宅子和农田做了个封闭。然后自然他家的宅子就凭空比左右两家,加长加宽了不少。他们小庄村是个靠近县城,只有两千多人的小村子,那么各家分下来的宅基地相比那些个远离县城的大村子,小的不是一星半点。各家一盖个三间房,那宅基地便只剩个小院子了。小时候去姨姥姥家串门、玩耍,多在门口晃悠几步便可以走到这桩并排有六间房的宅子,然后看到光院子差不多就达到一两亩地,大到可以种那么多蔬菜瓜果的,有时候连西瓜都赫然趴在这栋宅子的院子里,那口水就忍不住的流下来。
王家这桩老宅子也怪,并排气势的六间房,大大的院子,却配了个小小的普通大门。而且这扇门门还是那种村里以前老样式的,菱形镂空雕花门。半人高的门板上面,就是镂空菱形小空格。小孩子们也只要趴在门板上,便可以通过小格子把院子里的东西看个一清二楚。小福小时候,经常是三四个小孩一起趴在人家门板上看着院子里的瓜果流口水。
王家弟弟和媳妇也是个好性子,再加上本来就是本村的闺女,和小福这些小孩子们七拐八弯的也能连上亲戚、邻居什么的,年纪又和他们的爸妈只相差个一两岁,所以看到她们那眼巴巴、馋兮兮的窝囊样。便站在院子里笑骂道:“门没挂,还不都滚进来。你说你们,想要吃东西进来直接喊婶子给你们摘就行了,在门外头磨蹭什么。没看见我家的门单薄,要是再让你们多摇几下,可就要散架了。到时门坏了,看我不让你们爸妈揍上你们一顿才怪!”
笑骂完,便招呼他们进来。然后按他们个人的喜好,分别给摘个西红柿、黄瓜什么的蔬菜,等树上的梨、苹果、枣熟了或是地上的西瓜熟了,变换成了这些水果。对于沾亲带故的些小孩子,则是还可以吃不完兜着走一些。要是碰上住在她娘家附近的小孩子,则是给小孩子点,然后再拿个柳编篮子摘满了,让小孩子们回去时捎点着给她娘家送去。
因为这每次吃喝完,便能听见王家弟媳命令的语气道:“快把你们的衣服脱下来,婶子给你们装点菜,让你们爸妈回去给你们炒的吃。”
然后只穿单背心的小男子就发问道:“婶子,我身上就穿了件背心,怎么装?”
王家弟媳闻言便瞪眼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怎么装?脱下来系个疙瘩,把菜放里面就能提溜上回去了。”
然后就听见也是穿着单背心的小姑娘,声音小小的询问道:“婶子,我也是穿了个背心,我也脱下来这么装?”
王家弟媳闻言便只能无奈的摸一下小姑娘的头,然后安慰道:“丫头,咱们是小姑娘、女孩子,和他们那些野小子不一样。这脱了背心可就是光的了,光着肚皮在街上溜一圈,这野小子们经常做,所以没人当回事。可丫头你要是敢这么做,回去你妈还不得骂死婶婶,所以咱们今天就先别多拿了。你把背心卷起来,婶子给你放几个西红柿,你慢点兜回去。”
就因为这的缘故,所以我们每次去王家老宅子那里玩,就都会下意识的多穿一件衣服。后来当我问老妈为什么王家弟媳舍得给菜,却舍不得借给小孩子们菜篮子时,被老妈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眼神狠瞪了一眼。
然后语重心长的教育到:“你这孩子知道什么,那时候菜篮子、大圆筐子,大扁长筐子的,可都是精贵东西,村里人家干活谁都离不开。那时还有专门修篮子、筐子的篾匠呢,篮子、筐子把手坏了、底子破了,都舍不得扔,平时先借邻家的用用,等篾匠走村串户来了,再拿出来修好。说起来以前那篾匠手艺可是厉害,你篮子、筐子的就是破个大洞,人家来回几下换几根柳条子就能修好。哪像现在的塑料篮子,一破了就得扔。现在不是说什么节约型社会吗,我们那会用的东西,才是真真正正的反复利用、节约型呢!”
回想完王家宅子十几年后的风景,展现在小福面前的就是一横、一竖两条小路。往横的走,出了小路就正好是村西口,也就是小福撞到几十年后的王光英的地方。往竖的那条走,先是路过姨姥姥家,出了小路直走,便是村北头的奶奶家附近。要是现在过去晃悠一下,说不定还可以看见刚高中毕业,面容青涩、腼腆的老爸。犹豫了一下,虽说自己觉得亲近,可现在的这具身体却是正青春年少的王光英,要是自己这样大咧咧的跑到奶奶家晃悠,要是让眼尖的奶奶以为王光英和老爸有什么猫腻,那岂不是遭大殃。自己还想着等老妈嫁过来和她做好朋友呢,可不能出现这种捕风捉影的流言。不然要是让心眼比针尖麦芒都小的老妈知道了,还不得把自己列为拒绝来往户。
说小福的老妈心眼比针尖麦芒都小,那可不是夸大、污蔑。从她懂事起,爸妈一说起什么,然后老妈不占理或是着急了,就开始嚷嚷“你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只是图我当初有工作罢了!不然我生下小福那会,红糖多精贵,以前的甩了你的那个姓刘的对象,顶着八辈子脸来串门,你不说给我长脸的不搭理,反而是屁颠屁颠的给人家沏了杯红糖水,可真是旧情难忘啊!忘了她当初嫌你家兄弟姐妹多,你又没在化肥厂转正,一脚蹬了你攀上高枝的事了?好心来看我做月子,那怎么还空着手不提溜着点东西,光人上门?谁不知道她是被人蹬了,又反过来想要勾引你来了。”
然后老爸就开始苦笑,或是嘟囔着解释道“我那样还真是给你长脸呢!让她看看,当初她瞧不上的,娶了你以后连红糖水都是随便喝。再看看她,别说是嫁给随便喝红糖水的人家,就是白开水的人家都没找到。”
接着老妈就又提到:“那她说的,你年轻时候看电影给小宋村姑娘,占位子、带凳子、买瓜子的,是怎么回事?”
老爸于是便又无奈的解释道:“你听她胡说,什么小宋村的姑娘,不过是一起上过学的同学而已。我们村放电影,人家打招呼说让借个凳子、占个位子的,我不说答应,难道还拒绝的让人家说吝啬?她们好几个女的来看电影,挤不出来让我给捎点瓜子,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也就顺便帮忙。她这么挑拨离间,还不是看咱们过得好,嫉妒了。”
夫妻两个咕嘟完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便齐齐让小福这个第三人,就该不该沏那杯红糖水的事给评理。小福那时年纪小,于是便天真无邪、口无遮拦的评价道:“什么红糖,是不是咱们柜子里因为没人喝,夏天都生了虫子的,那种闻见就一股铁锈味的黑红色糖。不就是那么,谁爱喝给谁,还腾地方呢!爸,我支持你,你做的对。以后咱们家再来人,你就拿这招待他们。然后省下咱们的花生、瓜子、苹果的给我。”
有了明确、干脆表明立场的小福,老爸随即神气活现的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两毛钱作为奖励发给小支持者。再炫耀似地看一眼气坏了的老婆,然后施施然的走出房间到外面溜达去了。
留在屋里正美美的欣赏手里两毛钱,脑中盘算着一会买什么东西、怎么花光这两毛钱的小福,突然的便被老妈把两毛钱从手里收缴没收了开来。然后还被点着额头,高声责骂道:“你个小白眼狼、小叛徒,你爸两毛钱就把你收买了?忘了昨天下城,你妈我一气给你买了十块钱的饼干了?告诉你,鉴于你今天的不坚定立场,罚你一个星期不准吃饼干、冰棍,零用钱也全部取消。红糖,你就知道那是你不喜欢喝的红糖。可你知道那女的是谁,有多可恶吗?当初我和你爸都结婚怀了你了,她还有脸跑到我跟前故意炫耀和你爸处对象的事。然后再不怀好意的跟我说什么你爸他们老李家没好人,你爸窝囊的厉害。老李家怎么样,你爸什么人,我嫁过来我不知道,用得着她假好心。还不是看你爸现在开了个电焊摊子,觉得眼红、后悔了,想要吃回头草,所以挑拨我们夫妻关系。所以你给我记住了,以后我再说起红糖水的事,你可一定要立场坚定的站在你妈这头,不然要是让你爸心软了,看不给你找回个狐狸精后妈来。”
小福闻言只能诺诺的辩解、哀求道:“妈,我知道了,我爸那杯红糖水给了电视里演的那种坏人狐狸精了。所以以后我肯定说,宁肯红糖生了虫子,也不给狐狸精喝,行了吧。那饼干买回来要是不吃,也是会生虫子的。所以,妈,求求你了,你就取消了惩罚,让我吃东西、花零花钱吧。”
就这样卖乖弄巧的哄了她妈多半天,才取消了禁制可以吃饼干、冰棍和花零花钱。从此以后小福就记住了,涉及到一杯红糖水时,是一定要站在她妈这头的。但也因此再没在一杯红糖水时,得到过他老爸的现金奖励过。
一杯红糖水,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等到长大听到‘一个馒头引发的一个血案’这样的总结语时,想到自己听了快三十年的‘一杯红糖水’,就在她老爸、老妈就旧事重提时,当笑话的总结道:“人家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爸,你这可是一杯红糖水引发的三十年唠叨。我想要是你当初知道我妈会这样抓住不放,你说不定连杯白开水都不会给那个女的倒。是不是?”
然后老爸赶紧默认的点头,然后老妈也就不再叨唠,转而不好意思的顾左右而言他,再然后小福终于暂时耳根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