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溜着一筐子马粪，王光英哀怨不已的走向后墙粪坑那里。走到最后一排圈舍时耳朵里隐约传来了羊叫声，等过了马圈便看见一个挺大的用木头围起来的羊圈。前世那会马圈里可没见过有羊，这个地方对于王光英来说倒是陌生的。
羊圈里一个老头正在挨个清点着数目，看见王光英过来笑着打招呼道：“英子怎么过来了，没去出工？”
这个人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是谁，无奈王光英只能含糊打招呼道：“您这是放羊去呀，真是早。我嘛，春华姐过来找人说说话，我正好歇着就帮他们倒马粪去。”
那位大爷闻言看向王光英的粪筐子道：“英子，错了，马粪不倒在这边。再往前走，过两间屋子改弯那个小点的粪坑才是专门放马粪的。”
说完看向腿根前的羊，指着一只正走过来的羊大声道：“看这个羊，就是头上刚长角的那只，那是你家的，长得肥了吧？”
说完不等王光英回话便又自说自话道：“听你爸说集体帮着社员们放羊，等卖的时候有羊的人家除了票子还能得几张红糖号号。英子你回去帮着大爷问一下，大爷这放羊的除了得工分，是不是也有几张红糖号号？”
一句话的事，又没什么大干系，王光英闻言利索的脆生答应道：“行，我回去就帮着问。明天早上应该也是这个时候来，您老踏实等着我回话吧。”
闻言老大爷不由笑开了满脸褶子道：“行，那大爷就等你的回话。”
说完老大爷便拿起竖靠在木头栅栏上的细长羊铲子向边上走，回头看见一头小羊正要从略微开口的地方往出钻，随手拿铲子在地上铲了个小土坷垃往前一抛，那小土坷垃就呈抛物线状态不偏不倚的打在了羊脑袋上。小土坷垃经此成了碎土，而小羊大概也是被打疼了，快速扭头往羊群里钻。
老大爷这手绝活把提着筐子正要离开的王光英震了一下，真是好手呀！从小时候看放羊的人开始就羡慕他们这手绝活，只要在范围之内，随手一抛便能打一个准。又窄有长的羊铲子因为频繁使用，愣是磨的半个铲子银光锃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一丝冷光。等到后来不管是农药的频繁使用还是工业化的污染，道两旁的野草越来越稀疏，这放羊的风景也就慢慢退出视线，随之放羊人的这手铲子绝活便也很少被人使用。
依着指点转过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辆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大轮拖拉机。村里曾经有拖拉机的事前世是知道的，而且她老爸因为会开车当初还给队里开了段日子，可她一直以为拖拉机应该是八十年代初买下的，没想到七四年就有一辆了。
一会从拖拉机车头边闪出一个依稀有点印象，端着生铁盆子、脖子上搭着一条半旧毛巾的小个瘦弱年轻人。
王光英努力回想在那见过这人时，年轻人放下盆子边蹲下擦着车内轮边打招呼道：“王光英你怎么过来马圈了？李春华对可赵亮发话了，昨天的事闹成那样你就别掺合了，对自己不好。真的，我小兵子说起来总和小庄村的人沾点亲，不想让你也凑进糊涂账里。”
这些年轻人怎么都以为王光英就非要跟赵亮牵扯不清？小兵子？对了，就是昨天站在那个假领子后边，也是送王家支书老爸天蓝酒具的人。而且对于上海来的兵子，后世时依稀也听说了那么几句，好像村里的焦化厂在天津港办出口什么的，就是这位神通广大的大兵子给牵线搭桥促成的。
虽然你以后会那么牛，但咱立志当农民的绝对不怕你！面对又一个老眼光的人，王光英把粪筐子放到地上义正言辞、郑重发言道：“小兵子大哥，听说过迷茫吗？以前是我脑神经一时搭错了，把你们说起的上海花花世界寄托在了赵亮身上，这才有些执拗。可迷茫就是迷茫，想通了就什么事都没了，不用你强调别掺合，我自己早就没那想法了。”
没等小兵子从听到的‘小兵子大哥’、‘迷茫’里转过弯来，王光英又指着一筐子还在散发异味的马粪大声愤慨道：“看看这是什么，要真是别有目的，我不缠着赵亮却提溜着一筐子马粪到处乱走，我吃饱了撑的傻啦？”
见一贯温婉的王光英突然变脸暴怒，小兵子不由小声嘀咕道：“那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明白呀？想来没人有胆量敢逼你这个支书闺女收拾马粪，应该是你自愿的吧？”
闻言被问住的王光英一下子丧了气的哀怨道：“快别说了，我现在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呢！人家在那里甜甜蜜蜜、轻轻松松谈天说地，我这朋友自然只能是被插刀的指派出来劳动改造。”
王光英沮丧的样子，再加上有趣的比喻顿时把自认圆滑的小兵子逗得失笑出声。笑了几声后，见王光英恨恨的斜眼瞪着自己，赶忙开口道：“今天正好赵亮扫马圈，那你的意思是李春华也来了，你是帮李春华的忙？”
说完想起什么的笑脸一凝，住口不语。
察觉到小兵子的不对劲，昨天对人做了最大恶意揣摩的王光英突然追问道：“怎么不笑了，常叶叶和赵亮青梅竹马、暧昧不清，根本就没想过跟村里的女人有来往、有情意，是吧？”
被王光英的心知肚明一吓，小兵子不由愕然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不对呀，村里就我们三个上海来的知青，我没说，常叶叶、赵亮有打算更不会说。”
说完醒悟过来的怒瞪了眼睛沉声道：“你诈我？”
小样，姐姐我后世什么你情我愿、你来我往、生离死别、生不如死的狗血感情大戏没看过。不过是区区暧昧的小把戏，听说了几句再见了人，三两下就摸得清清楚楚，用得着诈你这呆小子？
既然能装一把高人，镇镇这位将来神通广大的大兵子，王光英自然不放过这难得的表现机会。拽了拽领子，整了整衣服，王光英背着手鄙视的看向小兵子发话道：“炸什么毛，谁诈你了？我又不是瞎了、聋了、没脑子，明明白白的情况摆在那里，稍一动脑子就能想到，我诈你干什么？”
小兵子闻言哭笑不得的辩驳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你以前看上赵亮。”
刚说出‘看上赵亮’几个字，发觉对面的王光英立马恶狠狠的瞪向自己，知情识趣的小兵子随即改口道：“好，你以前迷茫上赵亮，迷茫。那会怎么没发觉，别告诉我说你突然变聪明了，我可不信。”
可不就是变聪明了，而且还是换了灵魂的超级聪明！自得完，王光英整了整嗓子正经回话道：“你没听说过迷茫中的人跟傻子没什么区别？迷茫期一过，自然恢复水准。干妈、老乡、同事、青梅竹马，两家人那么亲密，又和常叶叶共进退，说话做事温柔体贴、眉目传情，要说他们俩个没什么，连鬼都不信。”
被王光英嘴里冒出来的这么多形容亲密的言语所惊愕，小兵子不由自主红了脸。看王光英无所觉却是狐疑的望着自己，勉强恢复平静询问道：“既然你知道了，那为什么不跟李春华说明白？”
王光英无奈耸肩展手道：“我说，我怎么说？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人家两个本人都说是兄妹，我能怎么办？再说了，我刚才不是说过迷茫的人跟傻子没什么区别，别说是没现行，就算是撞了南墙，说不定李春华照样不会放弃。”
见这小子还算是有良心，总算是透了口风的劝了几句，于是出言宽慰愁眉苦脸、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小兵子道：“用不着你操心，碰上我以前那样说不定会吃亏在两人手里，现在换了李春华，也不看看李家户都是什么人，再有人耍心眼，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想想自己来到小庄村这两年知道的李家户为人，小兵子不由放下心来，不过随即又为赵亮和常叶叶提了口气。这两人可千万别自作聪明，不然会怎么样还真是吃不准。
说完这些沉重话题，对着早起拖拉机感兴趣的王光英转而询问道：“你这是擦拖拉机呢，准备出去？拖拉机你开了？”
王光英的话让小兵子摸不着头脑道：“想什么呢，从村里接回来我就一直开着，你怎么现在还问？今天是要出去，村里这些日子准备多烧些石灰，让我挂上车斗子出去多拉些煤块、炭块回来备着。”
解决了拖拉机的好奇心，王光英提出最后一个好奇心道：“今天赵亮和常叶叶一块劳动，别是以后他们还总是在一起吧？”
小兵子听了不解的询问王光英道：“王光英同志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怎么什么事都忘了？常叶叶和河南的那个回乡知青一样，开了学还回学校当老师。赵亮则是出工干活，两人纯粹不在一个地方，还怎么总是在一起？”
回乡知青这个大概的说法，王光英还是知道的。比方说你籍贯是河南，只要跟老家村里头说好接收，那么你就可以回乡当知青。知青插队天南海北的谁知道会分到什么地方，相比陌生的地方，总算是能找出点关系有人照应的老家的确是好去处。想起小兵子说起和村里沾点亲，王光英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村里会把开拖拉机这等美差，交给他一个插队知青了。
谁让自己真是全凭着分析、摸索了解事实，听了小兵子的疑问，王光英只能不好意思的再次编瞎话道：“我不是头疼、发烧了两天，醒过来就有点迷迷糊糊，什么事情都是记得个大方向，具体的还真是忘了。反正不是什么要紧大事，怕我爸、我妈担心就没跟他们说，麻烦你你也帮着瞒着吧。”
记性不好、忘事也许是病过的后遗症，对此小兵子自以为了解的不在意点头答应。
